南翁旧话

作者:山中有渡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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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九


      ————*————*————
      将将是半柱香又一盏茶的光景。
      燕姨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个关于帝相王侯争夺功名利禄,烽烟四起时,天下共逐鹿的故事。风起云涌,波云诡谲。可燕姨语句轻淡,一字一句飘飘悠悠地就仿佛没在了升腾的茶汽里。
      难察觉一丝血光,反是成了一幅沉寂破败的残卷。
      几十年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最后同旁人道来也不过也就那样了。

      燕姨说得言简意赅,置身事外。
      她不大看我,我也就乐得一手靠着小案支着斜靠的下颌,一手把玩着盛满浮屠茶的裂纹小盏,听得随意。
      这些东西在我看来其实已是陈词滥调其实,燕姨藏着掖着,别人却不然。我若想知道的话,还是有些途径的。不过要费些功夫,也多有存疑罢了。
      但燕姨左右是为我佐证了一些东西,也添上一些细枝末节上的补充。
      再者,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对话本子风行的如今来说,实在不新鲜。换做他人,怕都得当戏来听,末了还要怨上一声俗落,费了茶瓜子钱。
      算来我还是很尊敬过往的。

      可与给钱看戏的看客不同,我如今到底是在局里了。
      戏外客到底是戏外客,管得你再如何入戏,也不可能完全对戏里人的哀乐感同身受。
      这些个看起来顶出彩,顶顶高潮迭起的情节若是真的付诸己身,怕是没几个还有抖腿喝茶嗑瓜子仁儿的闲情。
      想想我如今的处境,暗自咂咂嘴,有点苦涩,却还是没舍得把捂手醇香的茶杯搁下。
      现在这旧戏还未唱罢的破台子眼见着又有新续集的,可惜里头的生旦末丑,眼看就要新人换旧人,连我也要被拉上场了。
      如此一来,往日尚且不屑的嘲怨转眼就化成了自戳心肝儿的利匕。
      疼难医愈之余,估摸着还会流淌出一腔黑黝黝散着恶臭的恨意。
      过不了多久,怕是得自个儿都厌恶。

      饶是听得心不在焉,入耳的几句倒也使我常悬在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些。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除了使一些想法更加坚决之外,心底却是一片难言的哀伤和沉重。
      果然还是那人的缘故。
      如不是他,大孟还会是大孟,公子姜也好,太子绪央也罢,只要朝中枢机不倒,这天下依旧会是四海晏清,缥囊纪安,玉烛调辰的好时景。
      没有南朝,就不会有更迭时的遍地横尸,和直至如今也散不去的厉鬼哀嚎。

      时势造英雄,亦会毁辜人。
      我总是尽可能不去想这些,毕竟过多的怨怒于我而言绝无好处。可旧不去想,如今被生生勾起,就难免疼得厉害。
      我实在觉得,如没有那人,我的外祖,依旧会安心地做着他的岭南道备守,身为外族亦能为一方百姓谋福泽,为入汉的贺楼一部耀门楣。又岂会满天下为贼人拼杀,忠骨成佞臣,肉身烂在马蹄下,尸骨弃在长河里。
      如没有那人,我的母亲该是欢喜地做着女妇,育一群欢天喜地的儿女,禧乐祥和地过完一生。又岂会落得自断前路香消玉殒,尸骨无存的境地。

      当然,如没有那人,或许亦不会有我,但这没什么,如此过活倒不如不来的好。
      至于其他人,该是都各安天命,不被安排,不被约束。

      于一人言,人世不过数十年,没什么体会大势所趋,发展所然的大道理。大多时候,自己命途的起伏颠簸往往会只因一人。
      就那一人,他的野心,他的冷厉,他的欲望,足以颠覆你整个命途。
      可怕的是万千尘劫历尽,到头来,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求的是什么。
      你以为他讲爱恨的时候,他眼里只有滔天的权欲,可待你前尘往事尽弃了,他偏偏又左右厮磨誓不罢休。
      爱欲海也好,恨别离也罢,求之不得的心魔最后只会使人变得不人不鬼,半妖半魔。

      在百里肃还只是远居吴越庆余藩,做着他的晋楚王时,谁也想不到,最后抽垮大孟的缰绳会是这位恭帝最小的儿子。
      我外祖亦想不到,因此待得百里肃不吱声就支起清君侧的大旗时,与他素来交好的贺楼一部就直接被划入了叛军的阵营。
      于是,贺楼氏的上万私兵,数百血亲,就开始为这位“素帝”马革裹尸,血洒山河。
      可待到百里肃杀入了京,做了一等王公,担了摄政王之职,开始掌权朝野,众人以为终可解甲归田,安稳度日之时,等着一众将士的,只是一纸令赴疆刺敌的诏书和几句不轻不重的赏封。
      刺的敌,不是其他,却是早就退在边疆的北狄一众。

      我紧了紧手里将凉的茶,心尖儿有丁点儿密麻的酸痛。
      北狄,称山戎,即鲜卑。

      听闻那年月里,族中的妇人都不肯外出,怕极了街那头传来的沙场的消息。谁知道她们的丈夫是否还活着呢,谁又知道正在与她们丈夫拼杀的是否又是她们尚在家乡的父兄呢?
      可哪怕是幼童都知道,他们回不来啦。
      离乡的游子再踏故土却不是衣锦还乡,而是提刀相残,谁还愿意回来呢?回来的,谁又还敢认呢?
      千里征战啊,死了的,是天命所归;没死的,朝堂万里,也不妨再送你十万流矢,随前人西去。
      初初从岭南弃了耕锄,着上盔甲随首领出征的上万儿郎啊,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最后肯回来,能回来的,不过数百。

      燕姨说,那些,才是最可悲的。
      如何呢?那些被挡在在江陵道外,带着耻辱和仇恨回来的儿郎们啊,哪怕日夜沉默地守候,亦至死不能与家中妻儿见上一面,诉一诉这一路的哀苦。
      那一年的大孟,或许真是到了气数将尽,一族的兴替再掀不起谁的怜惜。
      史官提笔也不过记得潦草,是史曰:元婴二年十月,前岭南备守兼镇北军司马贺楼猗卢领兵不力,于幽云川大败,饮罪自裁。其残部有百,无心克敌在前,擅逃苟活在后,其过不可绕,帝念贺楼护先功,虽斩众首而不连妇孺,以仁示天下。

      我扯扯僵硬的嘴角,不能言语。
      元婴二年啊,我不小了。五岁的年纪,其实我已经能明白许多,街头巷尾,我都听得到贺楼将士被斩首弃市的消息。可我不知道那与我有什么相干,除了惋惜再品不出其他。
      直到,我回到玉露,见到我那姓贺楼的母亲,见到修葺在一畔江外的祠堂里密密麻麻不堪数的牌位旌结,和置在正中一顶端方沉肃的头盔时,眼泪方才决堤。
      那顶盔,血迹斑斑,满是征战沙场留下的印记,前头搁着一把刀与一柄剑,后边则隐着一方牌。
      牌上刻的不是他人,正是传闻饮罪自刎的贺楼猗卢。
      而其他贺楼儿郎的灵位旁竟都还放着其妻儿的牌位,各成一家,数不胜数。

      原来啊,那时候,贺楼族里的妇人们皆是安安静静地为其夫敛了尸骨,又不吭不响地回了家。到第二日又还寻常出门过日子,众人便都以为这是没了盼头也不再闹什么了。
      谁曾想,不过七日,便全都携着一家老小投了江。
      时人说,那一年的江陵河,因着贺楼氏的尸骨怕是都升了几多。
      也是那一年,江陵道产出河鲜剩了九成,吃过的人,都说那些鱼虾入口,再无以往的鲜美。
      再如何洗,都去不了骨肉里的的血腥味。

      之后每年的十月,都是玉露湿漉漉的时候,午夜梦回,大都是新鬼烦冤旧鬼哭。
      江陵洲头,白骨无人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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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章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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