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爱

　　然而，葛清还是错误地估计了行程的时间。
　　当他走完山底下一段平整的路后，转过一个弯，抬起头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这片没有开发过的山体，呈现在他面前的根本不能算是一条路，只有被山民长期踩出来满是石头泥土的小山道，还不时有横七竖八的树枝挡在路中间，昨天晚上下过一场微雨，此时的路更显得泥泞不堪，如果不小心，很容易陷在泥里拔不出来。
　　但既然来了，没有回头的道理。地图上显示这是上山唯一的路，而且地上也留着一些行走的脚印，这是他必须要走的路。葛清在路边折了一根手臂般粗的树枝当作拐杖，然后手脚并用地开始爬山。
　　他用了大半小时终于走完了一段倾斜的山坡，地图上的标识虽然移动缓慢，但总算是渐渐地近了。这样的攀爬和所谓旅游区那些山完全不同，他没有带工具，爬起来十分耗体力，而且极易受伤。但是一想到目的地就在上面，葛清的心绪还是一振，一鼓作气地爬上了山坡。
　　可是当他走上坡道略为平整的一块地时，赫然发现有个人正倚在大树上，懒洋洋地看着他。
　　“你真够慢的，要锻炼了！”那人说，“以你这样的速度，天黑也下不了山。”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邢立扬白衬衫和牛仔裤全是泥点子，扣在手腕上的衬衫袖子有好几道划破了，但比起葛清全身又脏又黑的狼狈样子，他显然好太多。
　　“你不是回去了吗？”葛清没好气地，“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邢立扬悠然地说：“我上山找郑关龙，你呢？”
　　“你……”葛清气得又想揍他，“你听不懂人话？干嘛老跟着我？郑关龙和你没半毛钱关系，你是不是有病？”
　　“你还是存着力气爬山吧，上面还有大半的路。”邢立扬手边也放着一枝粗树技，很明显他也是临时起意，没有做太多的准备。
　　葛清心中一动，加快几步走到他面前：“谁告诉你秦牧在化工厂工作的？”
　　邢立扬脚步不停：“秦牧在公司有资料，我随便就查出来了。”
　　“不可能！”葛清断定，“我在公司两年多，秦牧资料很少，他离职后的联系地址和电话更是没记录，你怎么会这么快查到？”
　　“因为你无能。我是谁，你又是谁啊？”邢立扬踢掉一根横着的树枝，继续往上走。
　　葛清走在他身后：“我不和你吵架，你用脑子想想，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上次在酒店，这次又能够在这里碰到，这总不会是约好的吧？”
　　“你很空吗？”邢立扬停下脚步，冷哼着道，“你到底要不要找人？不然就下山，先去查查看你说的巧合到底有多重要。”
　　葛清没话可说，只能住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山上走，这次有邢立扬在前面开路，葛清倒是比刚才轻松了些。碰到有滑坡或者高地的时候，他们也能够互相帮助。只是都不再怎么说话。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爬到了山腰，眼前略一开阔，眼前出现了零星的房屋，有几家还冒着炊烟。一条较为平整的山路歪歪斜斜的延伸到前方，一块油榉脱落得看不出原来眼色的路牌就竖在山口，上面写着茂林村三个字。
　　太阳已经斜了，也没有在山下那么热，山风吹得葛清满是汗水的身子倒是泛出阵阵凉意。已经四点钟了，他肯定赶不上等下五点半的末班车，在这种地方，就算他用手机也打不到车子，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要考虑的，找到郑关龙探知秦牧的下落才是他的首要目的。大不了在山上过一夜。

　　一个挑着稻草担子的六七十岁的老人正从旁边的梯田处上来，往村子里走，两人加快脚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大爷。”葛清先开口，喘着气，“我想问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姓郑的……”
　　“俺们这里所有人都姓郑。”老人打量他们一翻，“你们是谁啊？城里人怎么跑这里来了？走错路了吧？”
　　邢立扬单刀直入地道：“我们找郑关龙，你知道他住在哪间屋子吗？”
　　“什么？郑关龙？”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仍然警惕地看着他们，“走走，这里不是玩的！年轻人，真是的……”
　　他说着挑起担子就走，邢立扬大跨一步，重新拦在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的钞票递给他：“我们找郑关龙，他原来是城南化工厂的副厂长，就住在村子里。你告诉我们他在哪一间屋子就可以了。”
　　老人看到钞票眼睛一亮，态度也明显好了：“你们找关龙？他，他倒是住在这里。”
　　“你快说！”葛清急得催促。
　　“行行。”老人一手接了钱，另一手指着东面，“往路走过去，最里面那间楼房。俺们村子里只有他们家有楼房，现在被树挡住了，你们再走几步就能看到。”
　　“谢谢。”邢立扬看了葛清一眼，两人也不多说，快步朝着东面过去。
　　那老人看着他们远走，手里捏着钞票，嘿嘿笑了笑，但又随即狡猾地自语：“你们只问俺关龙是不是住在这里，可没问他在不在家。找不到，就不关俺的事了。”

　　郑关龙家的确很好找，走到路尽头，就看到了村子里唯一一幢两层的砖瓦房，看来郑关龙应该是村中最有钱的富户了，但此时砖瓦房外面晒着几件又破又旧的衣服，一只破旧不堪的小煤炉散发着浓烟，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一边揉眼睛一边往煤炉里扔碎柴。
　　“我说你生个煤炉怎么这么久！”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随即，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走了出来，一把纠住小孩的衣领，“走开走开！笨得要死，还不把刚摘下的玉米棒子给洗了。要是再慢慢吞吞的，晚上没得饭吃！”
　　小孩红着眼睛，一声不吭地跑进屋子里去了。
　　这回是葛清走上前：“大嫂，请问郑关龙先生住在这里吗？”
　　女人拿起一把破扇用力扇着炉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早死了，别来烦了！烦死了！”
　　炉子中的烟被他的扇子一扇开，就朝着葛清迎面扑来，邢立扬把他拉开一点，问：“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关你屁事！”女人回头，把大扇子扇了两下，“我们没钱！两位老板，你们走吧！那死鬼早就死了！这家就我们娘儿两个天天吃玉米棒子，一分钱也没有，钱到下辈子也还不出！命有两条，要不要？”
　　葛清却听出一点端倪：“你们欠了很多钱？债主经常上门吗？”
　　“要不然呢？厂都倒了，还有个屁钱？那死鬼一年前就跑了，谁知道去哪里？债主天天上门，我要死要活的才赶出去。我说你们两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也来凑热闹！你们的眼睛瞎了？我们家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没你们一件衣服贵！滚滚滚！ 有本事去别的地方找，把那死鬼找到我第一个要了他的命！我们娘儿俩个做饿死鬼也不放过他……”
　　女人一通骂骂咧咧，基本也把话说清楚了。看来郑关龙并没有死，只是欠债逃跑，目前下落不明。但是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说谎，却不好判断。也可能郑关龙为了躲债，就藏在屋子里，让女人小孩来挡。但如果此时他们硬闯，万一惊动村子里其他人，就麻烦了。葛清还想再问，却还没张口，就都被女人骂得堵了回去。
　　旁边一间小砖房里有人闻声打开了门，也是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喊：“你们两个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关龙早就不在这里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们再问下去也没用，天都快黑了，你们这些城里人身娇肉贵，山上可熬不了夜，快走吧！”
　　“走吧。”邢立扬说。
　　葛清没有说话，他神色沮丧，站在原地没动。然后他猛地低头拿起包找钱包，也许更多的钱，可以让这女人开口。
　　邢立扬推了他一把：“别傻了，下山再说。”
　　他硬把他拖走了。

　　两人一直出了村子，重新回到山路上，邢立扬才放开他。
　　其实葛清也已经不想再转回去了，但他还是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你能给钱我不能给钱？郑关龙说不定就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债主上门他们都用这一套，你不是这么蠢真相信郑云龙不在里面？”
　　“钱是要用在刀口上的，而不是像你这样乱花。郑云龙就算在里面，你以为你拿出几张钱就会让你见他了吗？他们只会骗你更多的钱！你要不相信你，回去再试试看，我不拦你。”邢立扬看了一下时间，太阳早就偏西，山林里的光线很不好。
　　葛清也不再说话。
　　两人借着最后的光线，继续往山下走。虽然比上山时快了些，但是山路难走，再加上视线不好，同样走得很吃力。到后来，不得不拿出手机，借用手电筒的光线继续前行。他不想和邢立扬说话，事实上他什么话都不想说，因此不顾身体的疲累走得飞快，把邢立扬甩在身后。
　　茂密的树林在黑夜中显得神秘而恐怖，还不时有奇怪的各种动物的叫声。因为山道不明显，他们只能辩认方向，却无法准确地按来时的路走。走着走着，葛清突然踢到了一块石板，差点摔跤，他忙用手扶住旁边的树干，发现那块石板是半片墓碑。大晚上的，看得着实渗人。
　　邢立扬快步走到他旁边，把他拉开，轻声说：“休息一下吧。”
　　葛清撑开他的手，走到一边，那里有块比较干燥的地方，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拿出手机导航看了看，他们还没走完一半的路。
　　他摸摸背包，水和面包已经吃完了，里面空空如也。手机和充电宝的电也都快用光了。
　　他把手机关了，坐在黑暗里，低着头，一语不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