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林

作者:亚当的苹果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2.7 身在江湖


      我没能和大宝呆在一个厂,因为缺乏社会经验的我老实巴交坦白是来做暑期工的,招聘办满头卷发的“包租婆”毫不犹豫地把我请出工厂大门,铁门“咣当”闭合的时候,我一脸茫然。然后我在另一个五金厂里做物料员,说白了,就是跑腿儿的。这家厂专门供应酒店会所用的高档沙发,我整天就拉着沙发所需的各种零件游荡于各部门,给工人师傅们提供所需,看他们把一堆零碎的小东西手工组合成成品装箱。
      成天就是跑,跑上跑下跑前跑后。一楼、二楼、三楼,仓库、制作间、办公室,一趟下来汗流浃背,两趟下来汗如雨下,身上的工服从没干过。太阳炙烤大地,厂房内闷热得透不过气,四下大开的窗户涌动起一阵阵袭人热浪。头顶上的吊扇和落地扇拼命旋转,努力对抗着势不可挡的炎热。知了都懒得叫,怕一张嘴就喷出火来。
      厂里的工人分两种方式计算薪水,一种是计件结算,多劳多得。另一种是计时结算,薪水固定,加班另算。像我的工作就是按时索酬,干多干少一个样,这给了我偷奸耍滑的理由。在我勤勤恳恳洒下三天踏实的汗水后,组长王姐对我的个人表现相当满意,初始印象过关,我开始东躲西藏,走朋访友聊天侃大山,像领导一样满工厂巡视。
      孤魂野鬼游荡的时候认识了琼,这个女孩今年十九岁,可是来广东已经六年了,也就是说她十四岁开始闯荡江湖。辗转更换不下十个厂,进厂经验丰富,少年老成,会讲一口流利的粤语,跟谁说话都哈哈大笑,豪迈的像个爷们。
      某日照例巡游朕的江山,在荫凉的休息区悠闲点上一支烟,伸展四肢把双腿桌子上、椅子上各摆上一条,我将脑袋倒仰在椅子边缘颠倒着看天空。飞机划过天际,在稀薄的云层中间犁出一道狭长裂缝。
      闭目养神之际,忽觉得面前矗立个物什挡出大片阴影,我心一紧:坏了,被领导给揪住了。睁眼一看,原来是琼,虚惊一场。琼故意干咳两声:“新来的,又在偷懒,还不快去干活。”我翻了个身四平八稳躺在椅子上没有起来的意思。琼上前揪我耳朵:“你们组长到处找你,你躲在这里清闲。”
      “哎哎哎哎……”我疼的龇牙咧嘴:“住手住手!”企图反抗,没想到琼的力气比我还大,扭着我的胳膊威胁:“信不信弄折你骨头?”琼一手拧动我的耳朵,一手钳住我的手臂,我无力反抗,连连求饶:“行行行,我马上去,马上去还不成吗?”琼这才罢手。
      我揉搓着痛处,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大热天的,人又不是机器,总要歇息一会儿的吧。”琼说:“不是看你躲在内胆装填区(装填沙发靠垫)吹风扇,就是骑在裁布桌上和陈富贵扯淡,师傅们等着你领取螺丝组装钢架呢,你倒游手好闲会找个乘凉的好去处。”我白了她一眼:“你们监管撒着一双手没事儿到处瞎转悠,不知道我一天要跑上跑下多少趟?领十个二十个螺丝也要我东奔西走找这个找那个,要么就一次性多领点儿,要么就攒着单子让我找领导一块儿签了,当我千里马使唤呢。”琼啧了一声说:“你就是干这个活儿的,难不成啥也不干就发你工资?”我反问:“是你发我工资吗?你又不发我工资管那么多干嘛?”琼气的跺脚:“好心劝你不听,非要投诉你才高兴。”
      “切。”我哇啦啦一口痰呸在地上,不屑一顾:“尽管去,爷不在乎。”琼转身就跑,跑两步又折回来在我腿上狠狠来了一脚:“扑街!”然后气岔岔去了。我捂着被攻击的小腿连连直吸凉气,疼得把眉毛鼻子都拧成一团咒骂:“混账东西,胡汉三!女土匪!”
      我一瘸一拐返回厂房,刚要发脾气的组长看我脸色难看满头大汗,便问我怎么了,我挽起裤腿露出大块青淤说:“搬东西上楼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算工伤吧,就不找厂里赔钱了,我要休病假。”组长叹了口气,用笔头轻轻触碰着腿上的伤块说:“怎么搞成这样,你也太不小心了,好吧,批你半天假。”
      我拿着审批签字的病假单交给门卫,保安大叔放开了门,我推着自行车一拐一拐地出去,跨上车愉悦地飞驰。在路上买了零食和汽水,猫在家里看电视。看着看着躺在地板上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艳阳高照回厂上班。
      陈富贵手中的电动剪刀流畅游走,剪刀在他手中像是长了眼睛,“嘟嘟嘟”开火车般沿着粉笔勾勒出来的线条高歌猛进,把厚厚堆叠的布匹裁剪成标准的模具形状,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我在一旁惊奇不已,没曾想裁剪布料也能做出具有艺术观赏性来。陈富贵手动裁剪的功夫也炉火纯青,刀口咬开坚韧的纤维,去掉边角料,将剪下来的布块一卷,编号记录排序放在货架上。
      一工厂一江湖,卧虎藏龙着很多武林高手,他们其貌不扬并不出众。大隐隐于市,高手在民间。我看过身材臃肿的妇女在缝纫机上马踏飞燕,脚底脚踏板上下翻飞重叠成影,针头眼花缭乱跳跃,女工似有三头六臂,手上灵活地翻动,将两块身首异处的布匹缝合封线。一个个尺寸完美的沙发套在这些女人手里诞生,她们赋予死板的平面布匹以新的鲜活姿态,有棱有角见方见圆,一针一线都缝合得恰到好处。我也看过黑瘦小个的扪皮师傅身手矫健,他们肌肉结实似铁,沙发套在他们手中被整齐穿戴在打好底的沙发架(粘有海绵的木架)上。细心地抹平每一个褶皱,填充满每一个棱角,手持打钉器机关枪一样吐出钢钉将布与木头咬合在一起。我还看过装架师傅手中飞速旋转的电钻将螺丝钉打入钢架,给沙发装上好看、闪着金属光泽的腿脚。然后套上塑料袋,垫上硬纸壳装箱。每一把沙发从制作到完工都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艺术表演,生产工人浑然不觉自己那双粗糙满茧的双手就是一双灵动巧妙的艺术之手。
      还有会把一截截杂乱钢条焊接成结构美妙框架的焊接师傅,躲在面具后面的那一张神秘的脸透露出居斯塔夫·埃菲尔般的超凡脱俗。还有心灵手巧的编藤师傅,将细长柔韧的藤条飞舞在十指间组合成千丝万缕复杂缠绕的藤椅。
      每一个在厂房里工作的劳动者,他们身怀绝技默默无闻,当这些精美的沙发桌椅陈列在富丽堂皇的星级酒店里时,在灯火映辉下便闪耀着艺术品的光芒。
      陈富贵工作时,我从来不去打扰。我知道一搭话导致他分心,可能造成误伤。陈富贵忙完仰头倒了一肚子凉茶,汗水沿着上下翻动的喉结滚落。我上前说客气话:“老陈,要不要帮忙。”陈富贵说:“都弄完了你过来假惺惺什么?”被看出我的虚情假意,我辩解道:“你那活儿我不是帮不上忙嘛,我要来只能给你添乱。电动剪刀多锋利啊,我听说有工人操作不慎手指头都被切掉了。”陈富贵对这种骇人听闻已经习以为常:“像我们这种底层工人,劳动防护都不可能完全到位,生产事故时有发生。出事了,工厂就赔点钱打发,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不缺你一个。打官司人家财大势大,告了也白告。所以我们就只有平时多注意点,钱挣再多也花的完,残疾可是自个儿的事儿。”这是混迹江湖的又一条忠告:出门在外,善待自己。
      听大表哥建国说,今天下午厂里一个新来的小伙子搬钢板的时候把手指头垫在下面,右手三根手指被齐齐碾碎一段骨节,说完他兀自唏嘘:“赔再多钱也无济于事,残废了是一辈子的事。”我还听说有三个工人下班后参加工友的生日宴会,喝多了往回走被疾驰而来的货车撞了,偏偏撞的是走在中间的年龄最小的姑娘,那姑娘被撞出去十米开外,两只鞋一只也没找着。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576060/1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