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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迷离往事(上)
飞雪漫天,红灯高悬,武帝重承执政二十二年在除岁迎新的寒冬里拉开了帏幕。
而季蘅十八岁的这个新年,毫无悬念地在养膝盖骨中度过。
*****
说来奇怪的不是隔三差五来看望她的重稳和重煜,而是天天晚上准时送药给她的鼠妖大王与它的小弟兄们。
这次鼠妖大王像是进自己家门一样,大摇大摆地拿着药包从季蘅闺房的正门钻进来,毫不避嫌。
季丛蓉听到小老鼠们来了,像往常一样,吵着嚷着要找它们玩儿。
季槐听闻此事,则像往常一样告诉季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与像往常不一样的是,季槐每每来探望女儿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询问她,除了那群小老鼠,有没有见到过什么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季蘅有些疑惑。
过了很多次,季槐才拉下脸来问她:“就是给你竹笛的那个男子,可否有再见过他?是否知道他在哪里?”
季蘅知道父亲所问的男子,应该就是越无慕了。
自从那天父亲看到越无慕给的竹笛以后,他就反复踯躅在府内的池水旁,若有所思又不知所思为何,连宫廷里过年时给朝中权贵的宴请都推辞掉了。
所有人都很奇怪季槐的种种“奇怪”行为。
只有季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等越无慕的到来,一直在等。
*****
直到这一晚惊蛰起,万物始复,草动新芽,叶压桐枝。季槐终于等得他的到来。
他还是那一顶黑纱帷笠,一身墨染的靛色长袍,一双如洗的深邃黑瞳。冰融水现,倒影在池水中的月影,衬出他脱于凡尘的高清。他站在池水旁的石子小路上,缓缓取下帷笠,面对着季槐的背影,问道:“季大人,十一年不见,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是冰,明明已经到了早春时节,他的声音还凝固在昨年的寒岁之中。
季槐本是满腹心事,听到这样的问话,急忙转身对望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他看到男子瞬息闪过的两只红瞳,看到他手中与破旧竹笛稳稳契合的笛穗——正是咸元良和季云舒当年的定情信物,他颤着身子震撼道:“红瞳,剪云穗……允儿,是你对吗?叔父知道是你。”
“允儿?”越无慕不答所问,冷笑一声:“季大人,别叫的这么热情,我不曾记得与你这般亲切。”
“允儿,你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你还是那样俊眉善目。允儿,你竟还活着,你竟还活着!”霎时,季槐竟卸下往日的铮铮铁骨,在越无慕面前像个孩子般,流下了动容的泪水。
“呵呵……怎么,季大人希望我死?”
“允儿,你在说什么傻话!那年你逃进枯木林就消匿声迹,我与你婶母日夜寻你,回东鼎的这些年来,我们也一直都在找你,可始终杳无音讯。本来我们已经万念俱灰,但那天我看到你给蘅儿的竹笛,就知道你还活着。而今看到活生生的你站在我面前,一切无恙……叔父,终于可以放心了。”
季槐想伸出双手好好看看他,却遭越无慕一手挡开。
一丝暗红又从越无慕的黑眸中闪现,好似暴露在外凝结了的鲜血,迎合着他的牙咬切齿:“无恙?怎可能无恙……季大人,你可知道,我父亲和兄长惨死的一幕,多少年来,日日夜夜撕裂在我心头,如梦魇一般。”
“元良和廷儿的死,我也很难过。叔父知道,你还恨着我。”
恨是恨,可是恨久了就成了心结,反而给自己带来无端的苦恼,还不若用沉默埋葬这份恨意。越无慕沉默着,尽管听到季槐这种自责不已的话也不为所动,他遥望空中明月,仿佛心如死水不复燃。
季槐无奈摇头,叹息一声,道:“当年东鼎除妖一事声势浩大,讨伐声最大的莫过于身为狐妖的咸大将军。你父亲元良自知难逃制裁,为护住你们,不远万里将你、廷儿、蘅儿送到我与你婶母身边,谁知你们三人不受制于我,一心找机会外逃。”
“所以,季大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兄长和父亲一同受死?”
季槐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声气,手中的拳头依然颤抖着,道:“允儿,你不知,那年我落崖后,与你婶娘在东鼎北界的镜湖村养伤,对那边的地带不甚熟悉。元良把你们送来的第二日,你们三人就从我与你婶母身边逃走。你婶母去找蘅儿,却因怀着身孕无力再来与我汇合,我只能独自一人去找你兄弟俩。可是你俩一人向东一人向西,我负着伤,实在分身乏术。我想,廷儿是妖,肯定能设法脱离险境,而你是半妖,除了能够继承妖形,与常人毫无差异,若是遇到险境该如何是好?再说,世人只知大将军有咸廷一子,从不知你和蘅儿的存在,而你偏偏往那凶险万分的枯木林中去,思前想后,叔父只能先护你周全。”
追溯当年迷离往事,季槐心中百味陈杂。
那年他和顾藿宁坠崖后,因伤势过重,一直留在逐鹿关不远处的镜湖村养伤。谁知不久后,两国的战火虽停,东鼎的除妖大火却熊熊燃起。
不少人向武帝上奏咸元良或为狐妖一事,可武帝觉得咸元良追随自己多年,从未显现出什么妖怪影迹,就暗地里派人查寻。尽管咸元良妖术了得,但他自知为妖一事早晚会败露,却不想无辜人受累,便寻到镜湖村落,找到他相识多年的挚友季槐,将三个儿女托付与他。
这三个儿女,是咸元良最为珍重的心上肉,季槐每次与他小聚时,聊着聊着,咸元良就能把话题扯上三个孩子身上。
就算他们的血脉各有差别——
咸廷是咸元良早年与族中狐女之子,是为狐妖;咸允是他追随武帝来东鼎做将军后,与人类女人所生之子,是为半妖;咸蘅则是他巡视边疆时,在荒岭之下救回的弃婴。
就算他们的性格不相迥同——
咸允不喜世事纷繁,一直闲云野鹤地孤居将军府邸。待咸元良带来了襁褓中的咸蘅,他就充当起奶爹角色,看着咸蘅一点点长大后,咸允就带着她一起闲云野鹤。所以咸蘅不仅像咸元良一样有武人根骨,更像咸允一样不喜纷争,当咸允数着星星打发时间时,咸蘅就默默地一旁劈木砍柴、照顾家牲;当咸允荡着秋千呼呼而睡时,咸蘅还自得其乐地一旁劈木砍柴、照顾家牲。只有长兄咸廷继承了咸元良的衣钵,随他征战沙场数载,练就一身英勇不阿。
季槐还是和咸元良一样,视三个孩子为己出,对他们疼爱有加。
但是,若岁月回转到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到那个人人以妖类为万恶之首的东鼎大国,有的人不得不逼着自己做一些“不得已”的决定。
所以,那时的咸元良决定迎合让全天下心满意足的“除妖为快”,毅然决然地走上断头台。
而这时的季槐,决定再向越无慕解释一二,他不得不把往事埋进风中,掩住心中悲切,哑嗓低吟:“谁知叔父寻了你三天三夜,找遍整个枯木林也不见你踪迹。我想你可能回到镜湖村,可我再次回返时,收到的却是你兄长咸廷的信函,廷儿说他已经逃往东鼎准备和父亲一同担当罪名,让我毋再寻他,当照顾好你与蘅儿。允儿,你当叔父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廷儿与元良去受死,心中会好受?一切……真的是无可奈何。”
季槐感到阵阵心痛,他捂住胸口,稍微停顿片刻,又啧啧道:“何况,当时你父亲去意已决,才会要我在圣上和百官面前揭露他是狐妖的事实。叔父也是所托非命,实有苦衷……”
越无慕凝视着痛苦万分的季槐,眉头微微一蹙,幽幽地道:“我自是知道,是父亲要大人去揭发他乃狐妖一事,但究竟去与不去,选择权……莫非不在大人?”
选择权,莫不在我?季槐心中泛起滚滚酸痛。
也是呢,若没有他的揭发,咸元良也许可以带着三只儿女逃身世外。若没有他的揭发,就不会有漫天红雪悲戚的东鼎大将军与少将的惨死。
只是当年的一切,孰对孰错,谁又能说得清呢?
不过都是红尘中的无奈人,做得都是无奈事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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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太多,必须分成上下两端了,粟米马森小天使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