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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舞之鹤
天色暗了下来,黑夜就像是酝酿已经的黑墨,被人倾倒在天幕之上,掩去了所有的阳光,留下了暗淡的月光和星光。安静的训练场里此刻多了一些喘气声,那些在训练场外面奔跑的人都已经回来。他们各自铺好了自己的床铺,在训练场旁边的一间隔间休憩,养精蓄锐。
然而,我,这个不愿意拔刀,抽刀,旋刀,再收刀的,不合格的实习刺客站在我的练习道具,即一具我素昧平生的女尸前,像个傻子。
由于是夏天,天气炎热,不能够被良好贮藏的尸体慢慢被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所分解,发出一股难过的尸臭味。我忍着那股刺鼻的臭味,看着女尸那张表情永远定格在一瞬的脸,没有了一开始的那份恐惧,而是平静。
当我还在想这女的生前经历过什么事时,一阵脚步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那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脚步声是霜白的,我能辩的很清楚。我抬首,只见银发未系未绾,换上轻松便装的他推开了门,歩了进来。他平日里都是将长发束成马尾或者是发髻,而此时那如银纱一般的银发飘飘,让他少了一份严肃之色,多了一丝温和和妩媚。我瞄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我那双稍稍沾了泥土,有些脏的皮靴。
我想,他肯定又会劝我下手,而我的性子生来就像一头犟牛,固执到底。
见我不说话,霜白立在一旁,问我道:“夕雾,你想在这里站一辈子吗?”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因为我不想在这里站一辈子,可是我也不想要下手去糟蹋一具无冤无仇的尸体,我需要第三种选择。
霜白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想,他的耐心大概已经被一点又一点的被我磨光,处于危险的临界状态了。他微微俯下身子,眯着那双棕色的眸子,眼里多了一丝冷意,沉着脸问道:
“为什么?”
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抚平了情绪,继续道:“难道轩辕氏不是你的仇人吗?你不痛恨轩辕氏吗?”
诚然,就像他说的,晚夕雾的父亲是被轩辕氏间接害死的,我如今和夕颜寄人篱下也是因为轩辕氏没有抵御南下的傅家军造成的,可是我知道我恨的人并不是,轩辕氏。
得到答案的我抬首认真的看着霜白那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脸,挺直了胸膛,只道:
“这个人与我无冤无仇,她生前我不会伤她一分;她死后我也不会损她一毫。”
因为我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所以在任何的问题下,我信誓旦旦,无所畏惧。
霜白似乎也来了兴趣,便继续问道:“那么你到底恨谁呢?傅氏吗?”
就如傅怀雨说的,是傅怀云没有掌控好他手下的军队,让他们在攻城略池情况下对无辜的人民胡作非为,烧杀掠夺,可是,我知道我恨的人并不是,傅氏。
我摇了摇头,表示傅氏并不是我心中所恨之人。见我否定了他的猜测,霜白叹了口气,似乎对我这个鲜有的棘手之人有些无计可施。
没办法对人存有杀意的刺客是没办法亮出利刃来杀人的。
“那你恨的人,是谁?”霜白问道。
我攥紧了拳头,家晴的悲剧,阿娘阿姐的死以及被迫与我分离的夕颜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而这一切的不幸都是被我自己的无能所铸造。
“是我自己。”我答道。
我想,我最恨的人是那个无能为力,百无一用的自己。倘若那时候我能够不自以为是,不自以为自己明白家晴的喜怒哀乐,能够少花点时间在工作上,多陪家晴说说话,照顾到她的心情,在她意外怀孕之前阻止她,家晴也不会绝望的从高楼上跳下去。
倘若那时候,我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绝佳的计策,能够强大的击退那些挥刀嚯嚯的傅家军,阿娘和阿姐也不会为了保护我和夕颜,惨死在傅家军刀下。
倘若那时候我能看透傅怀雨,能够斟酌和考虑多些,如今也不会是如此窘迫。
除去飞来横祸,人的不幸往往都是自己的无能造成的,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无力反驳。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无能。
想着曾经那些种种,憋屈的眼泪涌出了泪腺,含在了眼眶里,久久打转。我抬起手,用粗糙的布料胡乱的抹着眼眶里的眼泪。
在这个无情冷漠的刺客训练营,眼泪是不许掉的,哭泣是种禁止行为。
我用抹着自己眼睛,用力的擦拭着自己的眼角,生怕这代表懦弱的眼泪触怒了铁石心肠的霜白。可惜,眼泪就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往下流。最后,我干脆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大概是因为我哭了,霜白只是长长的舒了口气,紧锁着的眉头也有些缓和了。他没有像一般的大人一样,看着孩儿哭泣而软下心肠,好言相劝,反而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我哭泣。
也对,毕竟无能的人是我自己,死去的人是我的妹妹,是我这世界的阿娘和姐姐,不是他以及他的家人。
良久,霜白启唇,以往常那副冷清的声音对我说道:“那就变强好了。”
顿了顿,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一个人如果强悍到没有软肋,那也便就无所畏惧。”
他的眼睫毛浓密又纤长,微微颤动,就像那在风中扑闪的银色蝶翼。
听他这么说,我只是吸了吸鼻涕,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一本正经和我说话的霜白。他的眼里含着认真,不再是那种闪着寒冷的杀意。
弯着腰他的直起了身子,瞥了那已经僵硬的尸体一眼,叮嘱我道:“夕雾,从明日起,你每天这个时辰来这里寻我。”
闻言,我抹了抹发酸的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霜白,道:“阿?”
善于用死亡来威胁别人的霜白只道:“你想死的话也可以不来。”
听到这句,我立马积极的点头,毕竟保命最要紧。
霜白指了指旁边的隔间,只道:“去睡觉吧。”
清风徐来,乌云散去,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又露了出来,展现它的光芒。朦胧的月光洒在了霜白的身上,他的银发和衣衫上跃出一圈银色的光晕,令人惊叹。我看着这立在月下的翩翩美人,看的有些痴了,直到他厉声催促我,我才离去。再回首,那样一个健硕的男子,披散着如银丝的长发,穿着青色的小衫,独自立于月光澄碧,竹影斑驳,幽静迷人的夜景里的场景,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既和霜白约定每一夜差不多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都要去那训练场寻他,我的睡眠时间便开始告急。这是我和霜白约定后的第一天,当其余的人都呼呼大睡,呼着大大小小的鼾声时,我便执起放在自己枕下的小刀,穿上鞋子,在不吵到其余人的情况下,噔噔噔的往只有一墙之隔的训练场跑去。跑到训练场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只剩我一个人探着脑袋,四处寻望。当我下意识的觉得霜白在耍我玩时,一把透着冷光的,尖而锋利的飞刀飞过我的身边,擦去我肩上的一块布料。我朝飞刀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霜白像只矫健的壁虎,攀在白墙之上,手里执着三把飞刀,瞄准着我这只猎物。
他的眼里闪着绿光,就像一只在暗处窥视着的饿狼,伺机待发。
听老底子的人说,强悍的刺客是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杀气的,因为他每刺一刀,暴恹稚气就会增加一分。几年或者几十年下来,这样的人要是动了杀机,即便是隔了一座山头,人都会忍不住打寒噤。然而,现在,看着立于墙上的霜白,我大概已经感受到那股强大到压迫一切存在的杀气了。
下一刻,他迅速飞出手中的两把飞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攻来。我在空中翻腾,避开了那两把快而狠的飞刀,然后迅速抽刀,挡住霜白那破竹之势。铛铛铛,两把刀子碰撞发出了脆响。
我用刀刃抵着他朝我挥砍二来的刀子,而一脸轻松的霜白嘱咐道:“不小心的话我会错手杀了你。”
闻言,我便咽了咽口水,用那些在这里学到的技能同这杀人不眨眼的绿眼恶魔斗争。他的挥刀速度快的如急光,我几乎就坚持了一分钟,便招架不住,飞上房梁,开始逃走。我以轻功奔跑在窄而小的房梁上,躲避着霜白猛烈的攻击。
想从前,我是个患有惧高症的怂比,而此刻我居然敢能在梁上和人比武斗技,毫无惧意。
“夕雾,太慢了!”
霜白此话一出,便一把抓住了我的长发,将我整个人往后扯,然后横刀准备切断我脖颈中的大动脉,抹了我的脖子。这一瞬,我执起手里的刀子,割去了那头齐肩的长发,才算逃脱。
我迅速飞窜到安全距离之内,而霜白握着我的一把头发,站在梁上,笑道:
“差一点就能杀了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万年扑克脸的霜白绽放笑容。
当我还傻呆呆的盯着那张笑脸看时,笑脸的主人已经跃下房梁,向我袭来,嘴里骂道:“发什么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见他向我刺来,我一个翻身避开了,然后继续像猫抓老鼠一般,跟着霜白在训练场里飞来窜去。
虽然霜白表面上冷冰冰的说着“杀了你”这样的话,但我体会的到他的良苦用心。
他是在帮我,助我变得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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