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腐魏晋之曹丕篇

　　赤壁，接天的火焰，在无边的江水上熊熊燃烧。曹操站在江水边，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他失神的双眼，几条火船忽然破浪冲来的一幕还在眼前，转眼间，几千艘接连在一起的战船就迅速燃烧起来。他没有想到荆州大捷后率军东下的势如破竹，最后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训练打造的水军与战舰被无情的大火吞噬掉，一个月的苦苦支撑，还是抵挡不住这片浩渺江水的侵蚀。北方的兵士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抵挡不住内心深处对于从未见过的大片水域的恐惧。他们都是驰骋在沙场的硬汉，但面对温柔莫测的接天江水却还是束手无策——水温柔地浮动令他们眩晕，早晚蒸腾弥漫的水雾又带了致命的瘟疫。他们没有死于敌人锋利的刀剑之下，却葬身于温柔冰冷的深渊。

　　东风烈烈，在震天的战鼓声中，曹操看到孙权和刘备的军队在火光中呐喊着乘坐战船掩杀而来，咬紧了牙关——他们居然打败了自己？

　　——几个月前，刘备众人还被自己打得抱头鼠窜，拼尽全力才勉强救下襁褓中的儿子；而孙权一干听说自己所谓八十万水军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多少重臣力主投降。

　　是啊，他已经荡平了北方：称霸一时的袁绍、袁术、吕布、刘表都已经被他打败，如果这次顺利渡江，就能一统全国，江山在望，然而……

　　手下被浓烟熏得灰头土脸、咳嗽连连，含泪催促他快走，因为大火已经燃烧到陆上的营寨。曹操这才从绵长的思绪中恍然，长叹一声，跃身上马，战马长嘶一声，马蹄翻飞，迅速驰离。

　　江面上燃烧着熊熊烈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激浪如雪——俊美的周瑜身姿挺拔地站在高大的楼船上，俯瞰着赤壁恢宏的山河，俯瞰着自己的胜利。

　　——曹操的失败与这幅壮丽的水火交融的画面开启了一个千古流传的精彩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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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取得赤壁之战胜利的孙权、刘备正各怀鬼胎地商量结亲的时候，黯然回到许都的曹操下令在邺城建造铜雀台。

　　无论如何，我都要天下人知道我的功绩。曹操这么认为。

　　曹冲的死和赤壁的失败对曹操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都是要经历的，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都是无法避免的。他开始经常召集几个成年的儿子，观察他们的容止，聆听他们的见解——年过五旬的他开始认真考虑继承人的问题。

　　曹丕，自从曹冲死后，似乎越来越沉默寡言了，聚会上，经常在谈笑间陷入沉思。但他这几年成长得很快：行事愈加成熟稳重，在朝中人缘也不错。

　　曹植却日渐夺目起来，不得不引起曹操的重视。他的文采风流风靡了朝堂和市井。他已经完全成长为光彩照人的男子，鲜衣怒马，面容俊秀，潇洒率性。他的身边簇拥了一批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众星拱月，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很多人都认为曹操更加偏爱曹植，但在建安十六年初春，却是曹丕被封为五官中郎将。

　　初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似乎开朗了很多。他的官邸设在邺城，从曹操的丞相府中挑选了一批幕僚成为自己的手下，还招募了一批擅长笔翰的饱学之士充当自己的文学掾，其中包括司马懿。

　　他经常伴随父亲左右，出入朝堂，征战沙场。在一次只有自己出席的凯旋宴会上，年轻的皇帝刘协也向他敬酒。

　　刘协眉清目秀，朗声向曹丕祝酒：“五官中郎将，文武双全，真乃人中龙凤。”曹丕立刻谦虚地回礼。“只是，”刘协顿了顿，轻声道，“令弟曹子建公子今天却没有来吗？”

　　曹丕心中微微一动，低头回禀：“子建此前就与文友约好，前日即赴洛阳聚会，后日方归，所以无法赴宴。”刘协微笑颔首，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襟，似是无心地说道：“子建公子的诗是越来越好了，如果今日赴宴，不知又会有多少诗篇流传民间——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年轻的皇帝眯眼看着摇曳的烛光，念诵出曹植的诗句。

　　君子礼貌谦恭，只是出于自己的修养，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并非有求于人。

　　曹丕琢磨着那两句诗，仿佛看见风度翩翩的曹植正微笑着礼贤下士，酒樽不禁停滞在手中。刘协垂下眼帘，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曹丕，顿了顿，微微笑道：“当然，五官中郎将的诗也是很好的，改五言诗为七言诗实乃一大创举。”曹丕一时没有回答，他还在想着曹植的诗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刘协看着自己微笑，才自知失态，连连告罪。

　　刘协凑近他，微笑道：“子建公子纵然有才，但寡人还是会站在子桓一边。”

　　曹丕心中一震，抬眼看向笑盈盈的刘协。

　　那日，曹丕喝多了，午夜方醉醺醺地回到府邸。

　　一个青衣婢女迎着他进入内室，并亲自打来热水为他净面。曹丕没见甄姬，而那婢女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等他问就回道：“甄夫人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刚才实在撑不住就先睡了，吩咐奴婢在此等候中郎将。”

　　曹丕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了看那个婢女，觉得有些眼熟，却不像是甄姬身边的那几个婢女，便问道：“你是新来的？”

　　婢女低着头福了一礼，回道：“奴婢郭照，一个月前方从铜鞮侯府上过来。”

　　曹丕这才想起一个月前，铜鞮侯献了几个美女给他，便打量起眼前这个叫作郭照的婢女来。

　　她身量不高，长相虽然并没有铜鞮侯吹嘘得那么艳光四射，但也是柳叶弯眉，双目含情，风致楚楚，更难得的是谈吐沉稳，恭顺有礼，看上去倒像一位教养良好的官宦小姐，曹丕一问，她果然出身官宦世家，家族在黄巾之乱中败落，后被铜鞮侯收留。

　　曹丕点点头，忽然微微欠身，伸出手指挑起郭照的下巴。郭照顺从地抬起脸，眉尖若蹙，怯生生地依旧眼帘低垂。

　　“你读过我的诗吗？”曹丕看着她轻轻问道。

　　郭照微笑了，似乎一谈到诗歌就令她放松下来。她看向曹丕的眼睛，温柔地回道：“奴婢每日都会去打扫中郎将的书房，有时见到一些诗歌，就会立即背诵下来。”

　　曹丕满脸的不相信，立刻问了她几句，这个叫郭照的婢女竟然对答如流。

　　曹丕不禁惊讶，道：“你竟然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郭照摇摇头，笑道：“中郎将取笑奴婢了，奴婢天资愚钝哪有那样的能力？只是中郎将的诗歌情景交融，朗朗上口，十分便于记忆传颂罢了。”

　　曹丕笑道：“你可真会说话。”他起身踱步，看到案上的琴边有一块布帛，便随手拿起，只见甄姬清秀的笔迹书写着几行诗句：
　　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
　　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郭照抬眼看着中郎将渐渐凝重的脸色。她故意将甄姬亲笔抄写曹植诗句的素帛放在琴案旁边，后来想了想，又将其他句子剪去，只留下这两句。她这么做已有十日了，曹丕只在今日注意到了。她做的并不算过分，她只是希望曹丕能注意到自己。她这么想着，垂下眼帘，咬住了嘴唇。满府的女人都在算计甄姬，因为她实在太美丽了，在她面前，所有绝色尤物都会黯然失色，这是任何女人都不堪忍受的。

　　果然，曹丕扔下布帛，回身携起郭照的手，走向内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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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曹丕在帐中拥抱新欢，那厢司马懿也在锦被间搂住了张春华。

　　张春华痴痴地看着他，主动奉上香吻。

　　司马懿承受着她绵密的亲吻，静静地凝视着她，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张春华在司马懿的凝视下，面颊绯红，呼吸急促，一改平时冰美人的形象，羞怯地侧过脸，微微蹙起娥眉，闭上眼睛。

　　两人成婚已有两年，这是司马懿第一次碰她。

　　司马懿轻轻抚上张春华白皙的肌肤，从脸到脖子，再慢慢往下……张春华闭着双目，紧张兴奋地shenyin出声。

　　司马懿看着身下的美人，心里想着：子桓公子儿子都那么大了，我也得赶紧生几个，万不能落后于他，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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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当晚，曹植和一帮文友沉浸在洛阳的欢宴中。

　　他们喝着香醇的美酒，吟诵着即兴所作的诗歌，看丰满妖娆的舞女扭动腰肢。曹植和杨修斗酒，两人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而曹植却还能大着舌头吟出一首诗：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脍鲤臇胎鰕，炮鳖炙熊蹯。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
　　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他现在的文思就如山涧的清泉，汩汩流淌，日常生活的流水账都能咏成绝唱。杨修怔怔地听完，立刻大喝称好，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那些人凑过来问时，杨修就吩咐刚才记录的人把曹植刚刚吟成的那首诗呈上来。众人抢着吟唱，纷纷赞叹曹植的文采了得。

　　“子建公子文采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我可没喝到一斗十千钱的美酒，子建公子你可得负责请我喝哦！”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子建公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明日定要继续乐！”

　　曹植闭着眼睛笑得倒在席上，杨修过来扶住他，向周围的人说道：“公子这般文采，丞相也是赞誉有加。常谓左右，子建公子的文采是天下最好的。”

　　旁边的人纷纷点头，道：“丞相大人爱才，当然也最爱子建公子，以后必然将衣钵传予公子继承啊！”

　　“公子以后切不可忘了小人啊！”

　　曹植摆摆手，睁开眼睛，醉醺醺地道：“别妄议丞相，我上面还有子桓哥，他的文采也是极好的。”

　　杨修微微冷笑，对左右说道：“子建公子心地良善，谦让恭谨，以诚待人。但是有些人可不这么想。”

　　曹植挥起拳头，作势要打杨修，嚷道：“德祖，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杨修于是不再说话，冷着脸又开始灌酒。

　　有人在一边道：“五品中郎将中规中矩，文采尚可，但拒我等于千里之外，无趣得很呐！但是他的甄夫人可是天下第一美女，子建公子何妨和我们说说？”

　　众人起哄地怪笑起来。

　　曹植想起风华绝代的甄姬，心中一动，在酒精的刺激下，不觉忘形，脱口而出：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众人纷纷喝彩，他们求曹植将这两句接下去，完成一首绝唱。可曹植摆了摆手，笑道：“不行，不行，现在只能想出这两句了。”他的眼前又浮现那天他在曹丕的院中偶然瞥见甄姬和一众婢女游戏的场景，衣袂翩飞，活力四射，绝色的面颊上飞起两朵动人的红晕……他忽然感到一阵口感舌燥，抓过酒樽便将酒灌了下去。

　　美酒入口有些苦涩，快乐的曹植居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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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拥着郭照沉沉睡去。梦魇藏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然后，离去、消逝。

　　时间终会带走一切：悲伤、愤怒、自责、绝望……生存就是不断地苟合。

　　但是，命运还在继续。虽无梦魇侵扰，但曹丕睡得并不好——他轻轻蹙着眉头。

　　寒冷的深渊，就在前方。

　　（上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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