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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动坟
方康早早地吃好饭，告别了娘亲。张妈牵着他的手，送他直到门口，目送他上学堂直到他小小的身影不见，这才转身回来。她笑嘻嘻地对方母说：“夫人，小少爷真是个用功的孩子，将来一定会高中状元的。”
方母淡然一笑，从绣花绷子里拈出一根针线来，说道：“他还小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行啦。只是不知道碧仪现在怎么样？”她停住针，满面愁容，怔怔地发起呆来。
张妈劝道：“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懂得进退，在宫里不会吃苦的。再说，我们小姐那性子一向平和，不会与人生事，夫人尽管放心。等再过几年，小姐她们从宫里出来，到时候再找个合心意的姑爷，小少爷也有出息了，夫人就该享福喽！”
方母被她形容的远景引得一笑，悠然叹道：“我要是还有这个福气看到那一天就好了。”
张妈赶紧说道：“夫人福气着呢。我也沾夫人的福气，陪着夫人，等着过好日子享福呢。”
方母感激不尽地说道：“你跟着我们受了不少苦。等将来孩子们都出息了，定叫他们好好孝敬你……”
张妈呵呵笑起：“那可折杀我这把老骨头了……”
“可不得了啦！”门外有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脸蛋瘦削、面有菜色的中年妇女冲了进来。方母认识，正是本家后房侄儿的老婆刑氏，早年守寡，一直贫穷无依，方常郁在世时还接济过几次。自从方母搬到这边来后，与她来往也多了起来。她人倒是个热心肠的，只是动不动就会大惊小怪，没什么刚强劲。
方母好笑地看着她惊慌失色的样子，笑道：“怎么啦？是不是后街的狗又窜到你家偷吃小鸡了？”
张妈拿起根棍子，笑道：“我再帮你把它打跑。”
刑氏拍着大腿说道：“不是我家的事。是二伯的事！”她说完见方母和张妈都是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咳”了一声，说道：“我早上从西街过来，看到街西方府糊了一片白纸灯笼，一打听，原来是老太太没了。”
“啊！”方母惊讶地叫出声来，呆呆站起，过一会才反应过来，急急唤着张妈，“他们是叫你来通知我们的吗？快给我找身素净的衣裳，我立即赶去。去学堂把康儿接来，一起吊丧去。”
刑氏一把抢过张妈拿出的衣裳，咳声叹气说道：“根本就没人通知你们，你去干吗？”见方母默然不语，她又低声说道，“我听底下人讲，老太太是自尽死的，临死前还和大伯吵了一架，大伯把她拐杖都扔了，还打的老人家一脸血。”
方母悲愤万分，激动的浑身发抖：“这还叫人吗？他对我们无情也就罢了，怎么对他母亲还是这样？那他准备怎么办老太太的后事？”
刑氏吞吞吐吐地说道：“他也不在家停丧，今天就要出殡。墓穴都找好了。”
“怎么这么急？按照体制也不符啊！老太太毕竟也有诰命在身的……”方母疑惑地问道，“墓穴选在哪了？”
刑氏犹豫地说道：“在二伯的坟墓附近。”
方母释然道：“他们母子隔得近，倒也有个照应。”
刑氏咳嗽了一声，冲口而出：“你们快去看看吧。他们说二伯的坟墓适合葬母，不适合葬男丁，说要是葬男丁的话，会家门不兴。这会子本房的老少爷们都赶过去，要把二伯迁出来呢。”
方母顿时明了：原来方常华连他兄弟死了都不放过，还要想着法子动他的坟，让他尸骨无着。她悲愤地吩咐王妈：“再给我雇个棺材，一块抬去老爷墓前。”
方家坟冢墓前，族长依然面有难色地对方常华说道：“这样不太好吧。你还是通知你兄弟媳妇，和她再商量下。”
方常华傲然答道：“需要商量什么？我这一房自然是我说了算。再说，这是关系全门房的命运，我兄弟媳妇不会不顾大局的。”
“谁说是你说了算？”随着一声冷漠的问话，一身缟素的方母扶着张妈出现在大家面前。她身后，两个脚夫扛着一个黑漆发亮的棺材，油漆还没干，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棺材更是让大家触目惊心。
众本家皆面有愧色地闪开一条路，方母冷冷地瞧着他们，就当他们全部是空气，直直地走到族长面前，冷声问道：“这是何意？”
族长干咳了一声，说道：“老太太也没了……”
方母尖刻地说道：“老太太没了，你们不在家停丧七天，急急地下葬做什么？难道老太太的死因有疑，有人想掩盖证据，所以草草下葬。你们最好明白点，别做了别人帮凶还不知情。”
众人本来就觉得仓促下葬不合理法，但方常华又是金银又是许诺，风水先生也在旁连声附和家族命运，也就跟着来了。听方母这么一说，不觉心中都是一凛：莫非真是死因可疑？
族长满面尴尬：“侄孙媳妇，老太太已是高寿，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节，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不须怀疑。倒是老太太的坟墓……”他用眼神示意下方常华，自己说不下去了。
方常华咳嗽一声，说道：“弟媳妇……”
方母满脸冷漠：“谁是你弟媳妇？”
方常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方母直直地看着他，尖锐地说道：“我哪里敢是你方大老爷的亲戚？我们方家这一门一支，是京城已故五品观察使方常郁之遗孀，哪里敢攀你方大老爷的高枝？”
族长劝道：“侄孙媳妇，这就是你不对了，他毕竟还是你大伯……”
方母冷笑道：“是吗？你们家谁有这样的大伯，兄弟死的当天就来夺家产，把孤儿寡母赶出门外，还要把侄女卖给别人。你们要是稀罕他，你们认他做大伯，我们家是没有这样的人……”
众人脸上都讪讪的，方常华虽然理屈在前，但他仗着钱财横行乡里，自己本来就不敢得罪，又加上他一一许以重金，只好他说什么就做什么。眼下又听方母劈头盖脸的一阵数落，知道今天的事远没有方常华之前夸下的海口那样：“妇道人家，好打发。”见机快的已经悄悄溜走了。
方常华又咳了一声，接口道：“风水先生算过了，老太太适宜急葬。这块坟穴适宜葬年高德劭的老人，将来家门都会兴旺。葬男丁却是不太适宜。我把兄弟迁出来，请先生另看一块地，择日再风光大葬。这不一样的嘛！”
方母大怒，“呸”地向他脸吐过去，大声骂道：“他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连他死都不放过？前头的风水先生怎么没有你这位先生这么能干？就你还指望将来家门兴旺？像你这样的不肖子弟，会遭到报应的。老天不是不报，是时机未到。你就等着吧！今天谁要敢动老爷的墓，就把我也填到棺材里去，一起迁走！”
方母招呼脚夫把棺材抬到方常郁墓前，掀开棺材板，一脸凛然地站在棺材前面。
众人均伸舌摇头，平时见她恬静温柔，哪知道也是个不好惹的。族长脸色极为尴尬：“这是何必呢，大家不都在商量嘛。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迈腿走了。众人也跟着他走了。方常华也趁乱走了。
一瞬间，坟墓前只剩下方母和张妈两个。方母浑身颤抖，慢慢蹲下身来，摸着丈夫的石碑，不由悲从心中，放声大哭。张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拍着方母的后背，低声说道：“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老爷已经死了，可咱们的日子还要照常过啊！”
方母想到两个孩子，想到素有急智的碧仪，见她沉稳的模样，似乎心里什么主张都已经拿好了，自己看着都放心。如果她在身边，多少也有个臂膀。现在这块心肝到了皇宫，她过得好不好？她真的能够全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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