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

　　在上司的公寓中待命，是赵可可入行以来享受到的最大的员工福利，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之后，她那支二十四小时的专线终于又响了起来。Tommy哥在电话那头的提问正中靶心，“Francis走了？”

　　赵可可有些紧张，也没心思细究Tommy为什么会知道徐未白的离开，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声，“嗯。”

　　“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Tommy语气笃定，长久的合作让他对徐未白足够了解。

　　“是啊。”赵可可对新的直属上司多少有些惧怕。

　　“你呢，现在人在哪里？”Tommy的语调依旧平稳。

　　“我在Francis姐的公寓里。”赵可可据实以答。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勉强可以辨别出一些呼吸声，久久才施舍一般地警告赵可可道：“千万别乱动东西，如果已经动了，快点恢复成原样。”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可可回忆了一番，又四处检查了几遍，除了那件白裙正挂在壁橱里头那原本摆放行李的地方，公寓里基本没有变化，就连那支红酒的空瓶，也因为赵可可觉得可以借来拍照，而碰巧保留着。接着，赵可可手脚麻利地将公寓里里外外清洁了一番，有抓紧时间跑去下楼的便利店，把这两天用掉的库存物资补上。

　　当提着大包小包的赵可可正站在房门前摸索钥匙的时候，公寓的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向晚脸色不善地站在门口，英俊漂亮的模样依旧，眼神和语气里却带着令赵可可陌生的凶狠，“你去哪里了？”

　　赵可可愣在原地，惊愕之下，手上的袋子散了一地，连带着里面那两盒徐未白最喜欢吃的黑朱古力也跌了出来。Tommy熟悉的声音从赵可可身后传来，带着“和事佬”的圆滑和一丝难以掩藏的颤动，“Coco！呵，你说你没事出去买什么东西呀，”他弯腰帮忙收拾起了一地的物资，陪着笑脸招呼道：“一个两个的，都别站在门口啊，先进去再说吧。”

　　三人先后进了徐未白的公寓，Tommy却始终站在门边，而赵可可只偷偷看了向晚一眼，便立刻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蜷缩起了身子，缩头缩脑地打开了壁橱给向晚看，“这是Francis姐放的，我没有动过。”她着重强调了后半句，免得这些矜贵的高价货有什么三长两短，连累了无辜的她，没吃到羊肉还要惹一身骚。

　　“她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重复一遍给我听。”向晚那仿佛失去焦点的目光似乎正透过那个空空如也的红酒瓶，看着什么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一般。

　　赵可可转了转眼珠，难以分辨向晚的意图，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也不得不低头了。当她复述到那个什么“狄更斯一样的描述”、“出生在伦敦”的那个笑话时，向晚的脸色更加难看，等到那段最为沉重的“光阴虚度，两手空空”从赵可可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向晚周遭的空气更是仿佛凝结了起来一样，他甚至开始躲避赵可可的视线，微微侧过脸，下垂的视线配上浓密纤长的睫毛，甚至让他显得有那么几分可怜，“还有吗？”

　　顾不上嫌弃这只流泪的鳄鱼，赵可可只能抓紧时间想了想，“还有什么巴黎综合症，所以不去巴黎。再还有就是让我住在这间公寓里，因为离你住的地方近些，方便随叫随到。再有就是说Tommy哥是非常专业的，我跟着他就能好好学到很多东西……”

　　向晚深呼吸一记，自我审判一般地说出了一个事实，“她既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对吧？”

　　赵可可点点头，有些惊恐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向晚。如今这个局面，谁都没有办法。爱情，尤其是单方面尤为热情的那种，本就是一件极度私密的事，甚至私密到与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都毫无关系。想见那人时，纵使全世界都阻挡在眼前，又如何？不想见时，即使他亲身前来，又如何？

　　沉默片刻，向晚终于再次开口了，声音却已经轻到可以用“无力”来形容，但好在吐字还算清晰，“把这间公寓的钥匙给我，你就可以走了，手续我会让Tommy帮你办好，如果你之后有工作上的问题，打给Tommy，他会帮你解决的。”

　　话虽不算直接，但赵可可还是听懂了老板“过桥抽板”的意思。她愤恨地看着向晚，那一身蓝西装配白西裤的清爽装扮现在看来真是碍眼得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哪有错，明明千错万错，都是向晚这个蓝颜祸水的错。

　　向晚来不及回答，猛地一把推开了赵可可，冲到厕所，开始干呕，他的脸色本就难看，现在更加是没了人样。赵可可被吓得愣在原地，而一直守在大门边的Tommy则闻声冲过来，帮向晚拍着背，叹息之余还要跟赵可可解释，“问题不在你，只是接下来Patrick的发展可能就不需要女助理了，公司会赔偿违约金给你，如果你有其他的需要，也可以跟我谈。”他捏了捏向晚的肩膀和脖子，希望能让他舒服一些，也不知是什么给了他灵光一闪的启迪，“对了Coco，Francis走之前有教过你泡茶吗？”见赵可可点了点头，他又赶忙催促，“快去泡一杯给Patrick。”

　　“哦。”赵可可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显然需要急救车，却还是坚持要喝一口茶的人，一边疑惑着英国佬诡异的茶文化，一边按照徐未白的教导，按部就班地泡着合向晚口味的茶。泡茶的间隙，她还忍不住自言自语，“哼，我还不想做你的出气袋呢！”

　　终于把茶端到了向晚大老爷跟前，人家看也不看一眼，连胆汁都吐了出来的大爷只是挥了挥手，如同赶苍蝇一样嫌恶，“不用，你走开。”看来是半点也看不上赵可可泡的茶。

　　赵可可气闷得很，只好安慰自己不要太过上心，当他是精神紊乱就好，于是大人有大量地安抚道：“这个茶是Francis姐教我泡的，每一个步骤她都跟我强调过的，应该是合你口味的。”

　　向晚深深呼吸，目光游移，双手不断地向后梳理着凌乱的额发，愈发凌乱的呼吸声却泄露了他的凌乱与不安。最终他还是抬起眼，不过半秒，头又转向了一边，悻悻地朝赵可可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茶递过去。啜了一口，又舔了舔唇，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看得赵可可心惊肉跳。

　　他放下杯子，紧闭双眼，咬着后槽牙开始说话，“你做无间道的事情，她从没有瞒着我，也是我们共同决定把你留在团队里的。原本是打算借你的手，一点点放些消息出去，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渐渐和最初的计划偏离得越来越远了。”他叹了口气，端起了茶杯后又放下，“其实这种泡法一开始并不合我的口味，不过后来……反正也慢慢习惯了。”话虽如此，但他却无意再碰那杯茶了。

　　赵可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用眼神向Tommy求救。Tommy倒是很会揣摩艺人的心思，立刻跳出来做了这个丑人，“Coco，我们团队十分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付出，Francis担心你失去我们这边助理的工作之后，本职工作也会丢，所以才打算教你泡茶，帮你留在团队里。但实际上，我们还是可以跟你合作的，毕竟艺人团队有自己的媒体渠道也很正常。”说着他便上前来，揽过赵可可的肩膀，引着她向门外走去，“老实说，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向任何媒体朋友露底露到这个程度，不过谁让你见识了Francis和Patrick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呢。”他的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同时伸手向赵可可索要这间公寓的钥匙，“你可以录音，不过不能透露是我说的。何先生之后会北上投资娱乐产业，Patrick会是一员大将，如果顺利，我们希望能把Patrick打造成香港娱乐业衰落前的最后一个天王级的艺人。接下来所有计划的细节部分，我都可以找时间酌情再跟你细聊，至于现在，你最好还是把Francis公寓的钥匙交给我，”他向后瞥了一眼，然后忍不住闭上眼长舒一口气，“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不在Patrick身边，才叫福气。”

　　赵可可只能被动接受这一系列的安排，当然，她也没有太多心思去考虑接下来的职业规划。经过这段日子的耳闻目见，她很难去定义像徐未白和向晚这样一种由一方主输出，另一方则心安理得地接受的关系。然而，相向付出的爱情到底是奢侈品，或许很多时候，都是一方的真情厚意太真太厚，另一方不得不出于感动和愧疚，以“接受热情”作为一种回报。爱情哪里有什么等价交换，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亏本生意，你先爱就先苦，甚至一直苦，直到你放手，对方才会因为一时失去了你给的甜头而误以为自己也苦了起来。

　　似乎是想明白了徐未白的苦楚，赵可可又去便利店买了一包她喜欢黑朱古力，拆了一块送进嘴里，作为一份留念，她为这种醇厚的苦楚勾了勾嘴角，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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