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唐宋为一恋

　　盛夏已过，立秋时分，清晨长江上游船如织。秋季多雨，水位上涨，雨后阳光看去是晦暗迷蒙的，江面淼淼蒙蒙，好似绝代佳人戴上一层面纱。

　　一觉披着斗笠蓑衣蹲在船头，觉得一阵阵烦闷欲呕，晕船之苦，苦不堪言。李白在舱中远眺江面，口中吟哦，想必又有诗句在脑子成型了。武玄梅蒙头大睡，昨晚暴风骤雨，船只如同泰塔尼克号要撞冰山一般惊险，整个人如油锅里的小虾米，被颠炒不停，心中惊怕，一宿不眠，故而精神萎靡，趁着早上风平浪静，蒙头补眠。而琴云则在船尾熬粥。

　　“这，还要多久才到啊。”一觉苦着脸问船工。

　　“明日下午即刻靠岸了。”

　　“还要这么久。”习惯飞机高铁快艇的时间效率时代的一觉顿感累觉不爱。

　　还好琴云的粥熬好了，盛在船工借的几个粗瓷大碗里，虽然材料不够，但是放了姜丝驱寒，吃了一碗下去，觉得很是受用。

　　一觉感动地看着琴云：“琴姐姐，我若是还俗，就一定得娶你这样的女子。”

　　琴云笑着作势要打：“小和尚，一本经书都背不全，还在那胡言乱语。”

　　“可不是。”武玄梅正蓬头走出来，道：“后年考试，我看你肯定要被还俗去了。”

　　一觉寂然，他倒不是怕还俗，他是怕一明的恨铁不成钢的震怒。

　　李白喝着粥摇头晃脑道：“做小和尚有什么好，又不能吃肉喝酒，又不能七情六欲，佛经各宗各派，每天争论不休，佛经多如牛毛，口口声声脱离苦海，却不见得有谁就此脱离，只不过闭目塞耳，逃避人情世故。有美人不能爱惜，有兄弟不能扶助，有父母不能侍养，有儿女不能抚育，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义。现世不能珍惜，何谈来世？一明兄弟，你若是还俗，乃是大大的好。或者去做个小道士，也是妙哉妙哉。”

　　一觉忍不住反唇：“道士动辄阴阳双修，炼丹看风水，捉妖弄鬼，尽是障眼之法，奇技淫术。庄子妻子死后，鼓缶而歌，也不见得特别有情义。”

　　琴云听得忍不住道：“生若蝴蝶，不知梦幻真实，故而生不足喜，死不足悲。庄公看透虚迷，知道人在梦中，悲欢离合，出自真心，但梦醒之后，便不需遗憾，也无需悲伤。此乃持世之态度。”

　　她说得神情认真，李白频频点头，颇为认同，仔细看了她一番，赞道：“难得姑娘这般有见识。”

　　琴云面色嫣红。

　　武玄梅略作梳洗，坐下来喝粥。笑眯眯地看着三个人斗嘴争论。

　　九月江上风已经开始微寒，唐朝时期的气候比现代要凉爽得多，没有高楼电器，汽车尾气，江水因为这几日泥沙冲积变得有些浑浊，但是绝不会飘一些塑料袋，快餐盒之类不被溶解的垃圾，大多时候是树叶，但是有几次武玄梅看见有浸泡得发仲的人或动物尸首自上游飘下来。

　　“想是失足落水，或者被人推落。“船工漠然道：“这条河道格外湍急，暗涡有多秋天的时候，水位高，雨水多，一船翻了人没了也是常有的事。”

　　武玄梅悚然而惊，庆幸自己水性尚好，多了份保障，但是这几日在船上，除非必要，绝不在船头尾停留，在船舱中看两岸绿树葱郁，猿啼鸟鸣，很有几分诗情画意，只是笔下无货，写不出来而已。船家时常捕得鲜鱼，熬汤极其美味。除一觉外，诸人都吃了个饱。

　　船行顺风，结果在第二日上午便抵达江陵。一觉迫不及待跳上岸，道：“脚踏实地感觉真好。”

　　武玄梅也坐得头晕目眩，古时船小，重心高，吃水浅，摇晃起来像回到摇篮，慢慢悠悠走了三天两夜，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即便坐慢车，也够从最南方海南晃到最北方东北漠河了。但是夜间在船舱仰头，从破洞里看见漫天星斗，也是在光污染严重，夜间可视度太高，以致难以看见星空的现代所不可想象的。要是有手机，随便一拍都是大片。

　　四人灰头土脸上了岸，立刻去找一家客栈大家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琴云甚至淡淡施了脂粉，武玄梅一身黑色男装，看去英气俊俏。两人出现在厅堂时候，颇吸引了一些目光。

　　一觉和李白早已收拾妥当，李白早已经已经喝了不少酒了，他头发半湿，醉意半醺，眯着眼睛，看去放任不羁，极具魅力，他瞥一眼琴云，赞道：“很好。”琴云面色红润，显然十分高兴。

　　武玄梅坐在一边，发现李白今日非常克制，桌上只摆着一小坛酒，还剩下不少，李白喝起来也是小口小口，全然不似一贯的豪爽做派。见武玄梅眼神疑惑，一觉轻声道：“明日大哥有个很重要的朋友要来，怕饮酒误事。”

　　武玄梅顿时心潮澎湃，能让浪子游侠的祖师爷李白如此克制看重，此朋友会是何人？诗人？贵族？抑或美人？当下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守在一旁，一探究竟。正在考虑如何开口，李白道：“我这位朋友很喜欢年轻人，你们如不介意，明日一起如何？”

　　武玄梅还来不及表示，一觉已然喜道：“那最好不过了。”

　　李白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果然豪爽。”他不再饮酒，一觉十分好奇，打听此人身份，李白却但笑不语，十分神秘。琴云叫了几个小菜，一觉要了一碗素面，四人吃罢，早早歇息。只等明日那人赴约。

　　第二日一早，四人吃罢早点，都在李白房中喝茶，聊天说地，正说得开心，听得门外传来哈哈一声笑，道：“太白好雅兴。”

　　李白又惊又喜，道：“来了。”忙去打开门来，将来人迎进房中。

　　武玄梅抬眼一看，此人着杏黄道袍，羽冠草鞋，衣着整洁，气血充沛，头发漆黑，下颌三缕长须，一对眼睛黑亮有神，若寒夜的明星一般。他缓缓走入房中，步态沉稳，步履轻盈，显然修为极其高深。望去不过四十许人，但修道之人向来擅长养生之术，故一时也看不准他年龄多大。

　　没想到李白的朋友是个道人，武玄梅颇有些惊讶，看一觉和琴云，却双双呆在一旁，尤其一觉，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老牛鼻子。”

　　“教主。”

　　两人惊呼出声，李白惊异道：“你们认识？”

　　琴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见那道人未有不虞，于是答道：“这位正是我们观主的师父，上清派茅山现任掌门。本教由陛下亲授法篆的司马教主。”

　　司马承祯大名，武玄梅自然时时听说，只是她刚来这个时代，他已经离开长安，故而一直不曾谋面而已，当下也恭敬地行了一礼。

　　司马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虽然武玄梅身着男装，他却一眼看出这位应该是个贵族女子，不知何故出现在此，让他颇为好奇。

　　一觉撇撇嘴：“半夜跑到别人房间，装神弄鬼，还偷走我师兄一串佛珠。”他愤愤然，想起那日被蛇偷袭的惨状，正是这个笑嘻嘻，心机重的老道士所为，但是听着他似乎大有来头，也不敢放肆。

　　司马笑道：“你若想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他施施然坐在武玄梅端过来，李白拂过了尘的椅子上，喝一口琴云殷勤端上来的好茶，挑衅似的看着一觉。

　　一觉被激怒了，愤愤然道：“我这自然得要回去的，你且划下道儿来。”

　　司马微微一笑道：“嗯，这个嘛，我得好好想想。”武玄梅看他神色，有话要与李白私下谈论，于是使了个眼色，拉着一觉和琴云告辞出来，只说去楼下准备酒菜。

　　司马见她们十分识趣，但是非常满意，自与李白寒暄一番，亲切地道：“太白，你这次江南之游，收获如何。”

　　李白叹了口气：“报效无门，一筹莫展。”

　　司马道：“请恕我无理，我观太白，恐怕不是仕途之人，朝廷后宫波诡云谲，福祸难测，一着不慎，连累满门，何必汲汲于此。”

　　李白道：“道长所言甚是，如今世道太平，百姓安逸，但是这几年四处云游，我总觉得盛世之下，隐患重重，井田制下流民肆野，吏治藩镇自行募兵，割据一方已成威胁。故而想能够进仕上言，至不济为官一方，保一方平安也好。”

　　司马沉吟许久，道：“太白果然眼光犀利，我会写信给张大人，言说此事，为你举荐。”

　　李白大喜，道：“多谢道长。”

　　司马道：“但是太白，你这几年命犯流年，恐怕诸事不顺。即便入仕，恐怕也会遭遇小人，反受其祸。这三年之内，你还是需晦光养锐，远离朝野，如何？”

　　李白恭敬道：“道长金玉良言，无有不从。”

　　司马笑道：“太白文采出众，于道上有仙缘，不是寻常之人，将来必定镌刻史册，远胜达官贵人。”

　　李白受宠若惊，谢道：“承道长仙言。”

　　两人再聊一阵，琴云上来邀请，说是在客栈后院摆下酒宴，司马亦不推辞，欣然入席，道教没有严格忌食之说，但因为养生静神之故，司马一向吃得也非常清淡，琴云特意安排一些山珍素锦，酒也是山果酿成的，十分爽口，宾主都吃得非常满意。

　　而一觉不愿和这阴险老道同席，自在一旁开了一桌，叫了几个素菜。

　　孰料菜肴上桌后，一觉举筷一看，不由勃然大怒，连声把小二叫过来，揪着他的领子问道：“要你上素菜，为何都是荤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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