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巴拉德夜雨

　　G市这一阵子也一直在下雨。这种天气不好打车，赵梦嘉自己开车来接她。她在副驾忍不住打量她。
　　好像比以前瘦了一些，那个愚蠢的齐刘海也终于不见了。
　　赵之贤认真地赞美道：“你变漂亮了呀。”
　　赵梦嘉不吃这一套：“两年没见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姐……”
　　“现在记得叫姐了？”
　　赵之贤不太服：“你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你也没有跟我说呀。”
　　赵梦嘉被她堵了一下，这才没有接着找麻烦。
　　“在北方待得习惯吗？”她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怎么想到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都是在中国，有什么不习惯的。”赵之贤说。
　　赵梦嘉点点头说那就好。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别的话题，赵梦嘉打开音响，大提琴的声音缓缓流出，填充了稍显尴尬的沉默。
　　赵梦嘉是赵之贤叔叔的女儿，比她大三岁，天天把“我是姐姐”挂在嘴上。父母说是把她送到G市来给婶婶管教，其实婶婶再亲切可爱不过，反倒是这个姐姐有些可恶，十来岁就会端着个姐姐的架子，一会儿命令她写作业，一会儿不许她挑食，早上必须喝牛奶，连每天吃糖都有配额。
　　两个人几乎可以说一起长大，不过性格却大不相同。用婶婶的话来说，赵梦嘉那么爱操心，长大了就去居委会工作吧。不过在赵之贤的父母看来，赵梦嘉就是赵之贤的完美榜样——努力刻苦，又有责任感，性格散漫的赵之贤被她反衬成了一个渣渣。反倒是叔叔婶婶一直喜欢她，觉得她随和又宽容。
　　这么说起来，除去堂姐妹的血缘，她们也算是互为别人家小孩的关系。小时候因为彼此父母的偏心，两个人也没少扯头发撕脸。后来上了学以后赵之贤跟着父母回A市，只有每年的寒暑假见面，她们反倒姐妹情深起来了。
　　叔叔偶尔出差还能顺便去看她，婶婶倒是真的两年没有见到赵之贤了。一进门就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热不热，累不累。又叫赵梦嘉去给她拿睡衣。
　　“晚上还跟嘉嘉睡一个房间行不行啊？”婶婶还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跟她说话。
　　洗过澡，婶婶就来敲门：“我学生送来好多枇杷，你也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枇杷呢？”
　　“对呀，味道还不错的。”婶婶笑眯眯地说。“还是高中时候的睡衣，你好像瘦了呀。”
　　“我妈妈老是叫我减肥嘛。”
　　“哪里肥了？你妈妈也太严格。”婶婶永远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你还没有见过嘉嘉朋友吧？”
　　婶婶是个有些老派的知识分子，谈吐好像还是爷爷奶奶那辈人的口吻。所谓朋友，其实也就是男朋友——这会儿应该算未婚夫了。
　　“没有哦，她提都没有跟我提过，突然就冒出来跟我说要结婚了。”赵之贤立刻告状。“还叫我当伴娘，哪有伴娘没见过新郎的。”
　　赵梦嘉立刻推门而入：“赵大虾你多大了？还告状？”
　　“她不像话得很，也是今年才跟我说的。”婶婶安抚她道。“明天晚上跟嘉嘉朋友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赵之贤答应下来，婶婶就带上门走了，留她们姐妹俩说悄悄话。
　　赵梦嘉踢了她一下：“拿去桌子上吃。”
　　赵之贤哦了一声，乖乖地端着水果盘去小木桌边上坐着。
　　“枇杷好吃么？”赵梦嘉横躺在床上看着她。“我妈有没有跟你说是高洔送来的。”
　　“咳、咳咳……”赵之贤吃得太快，不小心呛了一下。
　　赵梦嘉神色有点复杂：“今天下午来的，你要是坐早上的车来，还能看到他。”
　　赵之贤有点尴尬地遮掩道：“看他干嘛，又不是很熟。”
　　赵梦嘉看不过眼她这个样子，嗤道：“没出息。”
　　她不理她了，自己在床上玩手机。赵之贤又忍不住凑上去问：“他经常来你家吗？”
　　“他家本来就离得近，放假回家都会来。”说着她又瞥她一眼，“反正比你来得多。”
　　叔叔家里的作息几十年如一日，一到晚上十点半家里就完全安静下来了。她们俩从小一起睡到大，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关上灯没多久，赵梦嘉就睡着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待嫁的新娘嘛，一点都不忐忑？居然睡得这么香？
　　反倒是赵之贤，盖着空调被，辗转反侧。太多事情一起涌上来，就好像堵在心口了。在游戏里掉了马甲，第二天就收拾东西来G市。临走的时候跟谁都没有说，本来想着关上电脑远离几天冷静一下，没想到反而离得更近了。心里有点忐忑，有点期待，有点开心也有点难过。
　　她跟自己百般纠结，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大早赵梦嘉就来叫她起床了，她困得睁不开眼。赵梦嘉叫了半天，她用被子蒙住头就是不出声，果然过了一会儿婶婶就来赶走了赵梦嘉。
　　“夏夏昨天坐了五个小时的车，你让她多睡一会儿不要吵她。”
　　说话声音渐渐远去。不过被叫醒过就睡不沉了，一直都隐约能听见家里开门关门，脚步忽远忽近，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被子忽然被掀开，赵梦嘉的声音又在烦人地嗡嗡响：“赵大虾，赶紧给我起来！”
　　赵之贤被她扯来扯去，闭着眼睛大喊：“婶婶！”
　　赵梦嘉呵呵一笑：“喊破喉咙都没用，我妈出门了。识相的就马上给我起来。”
　　赵之贤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了——菩萨不在家，她可惹不起梦嘉大魔王。赵梦嘉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往她手里一塞：“赶紧刷，家里来人了。”

　　客厅里坐着两个年轻人。其中那个女孩子生得明眸善睐，尤其漂亮，叫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她身上。坐在她边上的男孩子这时候也抬起头，看向刚从房间里出来的赵之贤。赵之贤这才注意到这男孩儿也挺好看，她对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并没有往心里去——大概又是婶婶的学生。
　　果然赵梦嘉向他们解释说：“我给她打电话了，马上就回来。”
　　那个男生笑道：“不急，叫许老师慢慢来。”
　　赵之贤在厨房里跟赵梦嘉咬耳朵：“那个女孩子长得真漂亮啊。”
　　赵梦嘉啧了一声，把水果盘塞在她手里，示意她赶紧端走。
　　男孩子剥了葡萄递给女孩儿，她接过来，又低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单身狗赵之贤没来得及开闪避，被迫吃了一嘴的狗粮。
　　幸好这时候婶婶回来了，及时阻止了他们的虐狗行为。
　　男孩子站起来：“许老师。”其他几人也跟着站起来。
　　婶婶笑道：“坐吧，站什么呀。”
　　又见赵之贤在一边站着：“你起来了呀，我还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赵之贤立刻见缝插针地告状：“嘉嘉非要把我叫起来！”
　　厨房立刻传来梦嘉大魔王的警告：“赵大虾！”
　　赵之贤没敢再作，嘀咕了一句“就你嗓门大”。婶婶拍拍她：“不要理她。”
　　婶婶在客厅里跟几个年轻人说话，言语间赵之贤大概听明白，说话的男孩子是许老师的学生，那个大美人则是他的大学同学，假期过来G市玩的——说什么大学同学，就差脸上写着情侣俩字了。
　　赵之贤抱着赵梦嘉的电脑在楼上逛论坛。首页挂着的热门贴又在高端黑法师，日常黑不够，还把各个职业天赋拟人化，取了名字写起小说来。这帮游戏基平时看起来傻愣傻愣的，一到论坛上也是花样百出，嬉笑怒骂挺有意思。
　　赵之贤啃着苹果一边看一边笑，冷不防赵梦嘉一把合上笔记本。
　　赵之贤问：“又怎么？”
　　赵梦嘉说：“我妈学生今天要在这里吃饭，你去给我妈打下手。”
　　赵之贤不服道：“你手断了？”
　　赵梦嘉反问：“我觉得你好像不太用的上我的电脑是吧？”
　　赵之贤憋气道：“这就去……”

　　那个男同学正在厨房里打转：“我来吧老师。”
　　许老师回过头看到一脸倒霉的赵之贤，就笑道：“不用不用，夏夏来帮我。你去陪你同学吧。”
　　他把流洗台让给赵之贤，却没有马上走，反而靠坐在柜子上聊起家常来：“老师这是你……”
　　许老师接过话头：“我侄女，你叫她夏夏就行。她比我女儿小三岁，跟你们一样大。”
　　他重复了一遍“夏夏”，然后才自我介绍：“我叫陆子惜。陆地的陆，可惜的那个惜。”
　　赵之贤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在看她。她笑了笑：“你好。”
　　小时候赵之贤每年就盼着放假来G市，除了想见小玩伴赵梦嘉，最想念的就是许老师的一手厨艺了。
　　她自己的妈妈厨艺大概用五个字可以概括——吃了不会死。而在叔叔家就不一样了。赵之贤熟练地用淀粉拌好肉末，把摘好的四季豆从水里捞起来摆在砧板上切。许老师用姜蒜呛了锅，又把落在油里的蒜末拣出来——她记得赵之贤不吃蒜。肉末下锅里溜了一圈，盛进碗里备用。侧切成薄片的四季豆被推下锅，水珠遇到热油，发出吱啦一声响。另一边的砂锅又开始翻腾起来，许老师一揭开盖子，厨房里立刻漫开浓浓的红烧排骨的香味。
　　赵之贤流着口水点菜：“许老师，我想吃香煎小黄鱼。”
　　“行啊，明天做给你吃。”
　　“我那天在微博上看到青椒笋干里面加豆瓣酱，看起来真好吃啊，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我们也可以试试呀。”许老师简直就是她有求必应的哆啦A梦。
　　陆子惜在边上看得笑出声。许老师回头笑道：“我这个侄女别的都好，就是小孩子似的犯馋。”
　　赵之贤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事，回过头冲他挑了挑眉：“你女朋友长得真漂亮。”
　　刚认识就说这个未免有些唐突，不过陆子惜只是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她的时候就觉得有种自来的亲近感，好像已经认识很久，熟悉到足以谈论这些话题。
　　最重要的是——刘青宁都跟他回来G市玩了，却还是半点不肯松口答应他，有人说她是他女朋友，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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