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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唔,太多了!”
“太硬了~”
“这块太甜了!”
“这块莲子太多了!”
晌午,密王府的膳房里断断续续传来舒宁含糊的声音。她穿着水绿色的衫子坐在门畔的板凳儿上,桃心髻斜盘在耳侧,简插玉簮。大方方的翘着二郎腿儿,一面抓着手中的盘子里的点心往口中送,一面吱唔的鼓着粉腮,对着灶火旁沉着脸孔的人指指点点!
“不喜欢,这个捏得好难看!”
“这个……太硬了,咬得我的牙都要断了!”
“这个……”
“闭嘴!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你都没听过!有东西给你吃,还嘁嘁喳喳的聒噪不停!”
面上阴云密布的男人转回头来。那沁着汗珠儿的脸,依旧有倾城风华。而凭谁也想不到,这在灶台跟前忙得狼狈兮兮的,却真的会是上京城里出了名性情阴晦手段毒辣的密王爷——耶律褚祯!
秋至,舒宁随同他回到了密王府。他因为连办了几趟漂亮的差事,却没有得到封赏。府中走动的亲贵们,便也渐渐疏离了。
此下的密王府,显得分外安静。只有穆秋菀还时不时的出现,仿佛在不遗余力的想要和舒宁挽回些什么。但,事已成了定局。以舒宁懒散的性子,是断不愿浪费那份心力与她虚以委实。可她仍不放弃,渐渐的,城里便也就流传起了密王爷抱得美人归,收服了大辽最贞烈的这位安平夫人一事。
对此,耶律褚祯态度冷得很。举凡有人提及,他就会沉默着,然后一个千年寒冰似的眼神睇过去,跟着,人家便都吓得止住了口。可背回头来,传的闲话儿却更甚难听!
舒宁事不关己,乐得从旁看这热闹。每日消遥自在的跟耶律褚祯抱回的一群兔妈妈兔宝宝玩儿在一起。玩累了,就想法子央磨着大辽年轻有为的密王爷躬亲下厨给她做点心吃……
耶律褚祯精通厨艺,这也是她从没想到的事。后来询了古穆录才晓得,因为老王爷在世时,侧妃时常闹胃疼。无奈,老王爷就想了个法子,在妻子胃疼时亲自下厨做点心给她。这样便是哄也哄了她多少用下些食物。
久之,耶律褚祯耳濡目染也就练了手好厨艺。只是自打王爷和侧妃相继去世后,他却鲜少主灶了!
舒宁正闲着无聊,听了这个消息哪有不多加利用的道理?遂借由头也编出了个胃疼心疼浑身疼的毛病,死缠着耶律褚祯“亲手做羹汤”。却不想,竟然一击奏效。之后,有一有二便有了三四五……,日子长了,府中上下只道王爷简直是给她开了个小厨房!
“唔,这一锅蒸得刚好,软硬适中,甜酸适宜,你来尝尝!”
揭开笼屉上的罩子,舒宁一下捏着耳垂儿一下急巴巴的把里面的点心放在口里。那半酸半甜的滋味,在齿夹溢出香,舒宁笑得弯了个眼,扬起脸儿来抓着一个朝耶律褚祯的口中送,却偏巧听他喃喃哼道
“想不到竟是真的!?”
“什么真的!?”舒宁问。有一刹那,隔着满室的蒸气,仿若是见了他那俊脸上飞染起了一抹晕红。
“是……”耶律褚祯则猛地背回身,若踌躇了片刻才缓缓低诉道“是父王在世时候,教给我蒸着点心的秘方!”
“什么秘方!?”舒宁鼓着小猪似的嘴儿,巴巴的拉着他问。
他一顿。半斜过眼来,回答
“父王说,这点心好坏全在蒸的长短,想要把这长短拿捏好,只需记得将一首诗,念上九九八十一遍!”
“九九八十一遍?!那不是成了念经了!”舒宁咽下嘴里的糕儿绞着眉道。
“心诚则灵!”
“那是什么诗,这么神奇!?”
男人飞凤似的眸子闪过一抹精亮。半晌后,方才拉慢了声音,沉沉铿铿的说
“李白的,秋风词!”
秋风词?
秋风词!
——吧嗒!刹时间,灶房里静的,舒宁几乎能听到点心掉在地上的声音。她身子僵了僵。跟着像是个扯线木偶一般一寸寸的转回身体,瞠圆的杏眼巴巴的张合着望向背后的耶律褚祯。
一下深呼吸,两下深呼吸,三下深呼吸后……
“噗哧”一声,咯咯喷笑出来!
“你……你平时就用这种甜言蜜语哄女人么?!我的老天,我真搞不懂怎么人家还会说上京城里迷恋你的闺阁千金数也数不清!"
“……”耶律褚祯一怔。旋回眼来,沉默的盯住她,像是能在她脸上盯出两个洞!
“甜言蜜语呀!你方才难道不是……”
“自作多情!”舒宁眉飞色舞的笑。他狠狠的把手上的蒸盖一扣,打断她的话。扭过身去,影影绰绰耳根却似翻出了红。
遂舒宁开始心情大好的咯咯笑得极响。抱着手边那盘点心,一蹦一跳的朝外走。边走边吃边朗朗诵念着——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莫相识……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她蹦着叫着,笑声如碎玉戛金划破这王府的沉静。耶律褚祯在内听得挂不住了,便一手扯下腰上的围布冲出追去……两人又吵又闹的追逐的王府里,如同秋日午后的两道丽影霞光晃乱了满园奴侍的眼。
舒宁在前头猛跑,耶律褚祯就跟着后面怒火冲冲的红着脸儿追.追久了,便低吼的召唤着两旁的奴侍道“给我把这疯丫头拦住!”
偏生奴侍们却一个也没有动弹,你看我,我看你,全当他是乐在其中……
舒宁得意洋洋,嚣张的在亭廊中间对他扮鬼脸!他气恼已极,一纵便使出轻功纵身到了她跟前!眼前一晃的功夫,人便被扛在了肩头.
“救命啊!古总管你救救我,你家王爷要杀人灭口啦!”
舒宁被抓腾空。玩儿的疯了,更不住的挣扎笑嚷尖叫。古穆录从旁似有深意的抿了抿嘴角,却也不管她,就这样让耶律褚祯把她一路扛回了膳房去!
内里的热气,害她头晕晕的。倏的给放在灶台上,她一笑,在颊上的跑出的两抹晕,红的炫目。
“别在下人跟前胡言乱语!”男人的声音压在她的眉心上,烫烫的威胁。她眨了眨眼,卷睫撩得他面上微痒,回答
“你不是说我自作多情来着。我寒碜我自己,你还不许!”
头顶似又浅不可闻的一叹。
沉默了片刻,耶律褚祯忽尔凝重说
“你不是!”
“不是什么?!”
“嗯!?”勒紧在腰间的手臂,倏的箍紧。舒宁见好就收忙不迭求饶。好容易推开了他,见到那张又恼又羞躁得似山果儿般的脸儿,她却又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先把东西吃完了!”面前的男人鲁着嗓子道。拨开她鬓上被汗水粘住的发。硬绑绑的就把炉边的糕儿往她嘴里塞。舒宁嘤然一闪。险些被噎着,抬起头来好容易哼了一句
“我……我吃饱了!”
眼前便好似变戏法儿似的一闪,就这样晃出了一杯莲子茶。
“喝水”
“唔!”她眨巴眨巴眼。垂头咕咚咕咚的就把里面微甜翻涩的清茶吞了个干净。耶律褚祯从旁自然的续满,动作柔和的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也会照顾女人!”舒宁边喝着茶边讲出心里话。
他眼波不惊。自然而然的便回答
“我只照顾自己的女人!”
“噗!”半口茶喷在他胸襟上,舒宁皱了张脸,狼狈的苦笑不得。余光一扫炉上,半晌后才好容易寻到个话题
“嗯,这点心真好吃。是你爹发明的?!”
耶律褚祯手一紧。明知她是岔开话题,却还是顺着回答
“是我爹在大宋的时候跟人学来的。”
“唔,是么……”舒宁虚弱的笑笑,自觉场面尴尬的很,只好又抓起快糕儿往嘴里塞。嘴里塞满的,是甜中泛酸。淡淡粘粘的滋味。咽下一口去,手却又被捉住,听到的,仍事甜中泛酸,淡淡粘粘的话儿
“我娘一向胃口不好。所以每次父王去大宋,都要学上几手好吃的点心回来哄她。这些点心里,他做的最好的,就属这相思糕。只是娘脾胃软,吃不得太多红豆莲子,所以……他并不长做……我也就不太熟焾做法。你若喜欢吃,以后我找个人去汴京寻个方子来,多作几次,总归会好的……”
“我……”舒宁嚼着糕里的莲子咽下腹中却觉得像是没抽出芯那么苦。顿了顿,须臾后方才叹道“你……你爹娘的感情,真的是好啊!”
“父王在世的时候,对我娘如珠似宝。原本,我并不体味。只道他一生戎马英睿,却偏生在我娘的身上,坏了王者之风。现在……”
“现在快吃糕点吧,不吃就凉啦!”他殷殷沉吟,声音如魔如歌,幽远意长。可舒宁听着,却像是躲鬼唤一样飞快的抓着手里的半块糕儿就塞下他口中。
他愣了愣。蹙眉,却又旋即微笑。边咽下那块相思糕,便含下头来,伏在她耳蜗畔,细细喑述着
“现在我知道了。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舒宁一怔,刚在心里接下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却又听他续
“早知如此绊人心,无悔当初曾相识……”
******************
秋末,銮驾回京。拜行家神仪后,御旨封赏剿乱有功之臣:上京留守除室升任同政事门下平章事。南院枢密使郭袭升任武定军节度使。受封当夜,尚有亲赐御宴百席于郭府,耶律褚祯独自去道贺。
席下郭袭见了他,宛有深意的笑道
“今日王爷来我府上贺喜,想必不久就该轮到我去贺王爷您了!”
耶律褚祯闻言不予回应。郭袭唇角浅纹更深,径自又压低了声说
“我看王爷紫气中罩,想必……这喜事怕还不只一件!”
这一句,令耶律褚祯手中一颤美酒也撒出了半杯。他知这郭袭乃是皇上倚重的心腹之臣,如今凭白无故说了这番话,背后文章,怕是不是流言臆测般简单。遂当夜他神情微恍着,很早就告退回了府。没想到次日,便接到大内派下的懿旨!
皇后娘娘亲谕:今因适年时令不佳,又逢战事。徽州长公主府(长公主秦晋,景宗长女)奏请拨金银千两,且附以牛马牲畜等过例百头。帝阅,改拨金银五百,赏牛马三百头,衣缎茶叶等八十箱。以属珊军帐下知事密王世子耶律褚祯亲自押解送至徽州长公主府。旨到之日,速速启程。
才听了这消息,耶律褚祯当即便甩下了脸。连大内派来宣旨的内侍也爱理不理的,扭身便一头扎进了舒宁房里面.舒宁起初不解,问了他后,才知道因为.
问下他如今的意欲,他竟孩子气的把头一撇,跟着恶狠狠的回答
“不去!”
“呃?!”
“那秦晋大长公主素来刁蛮成性。仗着自己是皇上的长女,朝上朝下都是一副胡搅蛮缠!前些年她招了驸马,两个人建了府邸,胡天黑地的把个徽州弄得是赤地千里!而今她既上了奏折请银,想必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这个当口上,我带着银子牛羊过去,光是数目不对这项,就够得她刁难!"
“真的不去!?”
舒宁听罢,直直的注视着他反问。
他甩头不语。舒宁便笑出声。缓缓立起身,煞有介事道
“那现在就打发人去大内回话好了,就说咱们密王爷架子大,不去!管她是什么长公主,让她见鬼去就是!”
语未尽,塌上歪着的人扑腾一下拦腰把她勾紧.好好儿个大男人竟然别别扭扭的似在她怀里撒娇的埋怨——
“你这丫头还真是跟博木里说得,心眼儿坏得很!我心里憋屈,你就不能安抚安抚我,说几句好听的?!”
闷声声的,耶律褚祯把头进她淡淡的香气中怨怼。舒宁噗哧一乐。推开他,便顺势将桌案子上那叠韩谡寄来的信笺摊在了面前。说道
“二哥的信,你看了?!”
“看了!”
“那你是晓得二哥信上所说对不对?!”
“我自然晓得。”
“哦?!”
“自打随驾去了南京,二哥就一直伴在圣驾身边寸步不离。眼下回了京,皇后还把他直接带进了大内。我虽不知道皇后跟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
耶律褚祯淡淡道。面上的神情霎时几变,阴沉算计如换了个人般。
舒宁自能体会他话中意思,于是便又问
“什么事!?”
“二哥既贴身跟着他们,对他们的想法也就看的最深最清!”
“所以他信上也说你密王府出头的日子到了,你怎地就不能把事情翻过来拉看看……”
接着他的话儿分析完。她推了推他,才想开口劝,那男人一双飞凤似的眸子里却闪过刹那狡黠。
瞳光深邃,他不答反问。起身自后把她搂在胸前。唇压在她耳蜗边,似极蛊惑的叹了句
“我自然知道皇上的用意!可此行这么扰人,你说……我是不是该带个谁来作伴?!”
“作伴?!”舒宁眨巴着眼,旋即了然。
用手肘冷不定狠狠硌开他那双铁臂。低着头,便朝门外走开。
“你……”耶律褚祯从后愠然一唤。
背影消弥。可转眼,却在旁侧窗户旁探出了张又吓人又逗乐的鬼脸——
“喂,我说王爷……徽州,冷不冷啊?!”
舒宁吐了吐舌头,把头伸向房里问。
隔着窗棂那人一笑。眼中如寒川逢日顷刻消融,一把拉来,狠狠啄了啄她鼻尖。道
“冷也不要紧,有我呢,我给你取暖!”
××××××××××××××××××
启程之期眨眼便到了。
舒宁跟耶律褚祯收拾了行装。准备出发前,大内派人送来了此行要护送的诸多宝物。金银满车,牛羊成群。浩浩荡荡的被三百精骑夹押而来。内里,还附带了让人出乎预料的惊喜——
一个活生生美艳艳的赏赐。安平夫人!
晨曦薄日,秋风袭凉意吹过。轿辗上,蚕纱帘子缓缓拂起。舒宁循着耶律褚祯愕然怔忡的眼光扭过头去,刹那间对视上的,便是轿里面,穆秋菀若水轻灵的眸子。
她还是一样的美。端正的藏在纱帘下,双手交叠在膝,宛若是一尊化了神韵的雪玉观音。
只可惜观音如旧,龛下参拜的人却变了心情。耶律褚祯狠狠一抖臂,将那纱帘生生扯下了一层便扭头对内侍叱问
“这是什么意思!”
内侍微笑。不知是因为好脾气还是因为早料到了他会如此反应。眼波掠过了舒宁的头顶后,不紧不慢的答曰
“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后!?”舒宁猛地扬起头。
“长公主出京多年,皇后娘娘甚是想念。故今令大人顺路护送安平夫人前往相伴。算是去给长公主聊聊家常,作个伴吧……”
“作伴!哼!”舒宁跟耶律褚祯不约而同的冷笑。那一种看透的表情,齐刷刷的显在二人面上。竟让内侍官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算了!事已至此,就带上她吧!”良久后,舒宁最先打开沉默,推了推耶律褚祯的肩膀。那男人咬牙不应。脸阴沉着,脚步却沉坚如磐石坠地。径自走到了队伍前头,一震臂,忽尔扬声大呼道
“启程!”
舒宁从后微笑。心知他本就不是个会为意气而自毁前途的人。也就毫无意外的跳上了轿辗。听着那辕轮滚动,骑铃晃响的声音,隔着帘布隐隐叹道
“无心插柳柳成荫……”
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用美人,换权位,看来这一赌他们是赌赢了。萧绰这作法,摆明是往耶律褚祯跟穆秋菀原本就不清不楚的关系里又泼了盆浑水。可见她也是有意要用这大辽第一美人圈住耶律褚祯这个得力干练的臣子。
——只是事过境迁。眼下的耶律褚祯,对这桩买卖又是抱了什么想法呢?!
一路上,三人尴尴尬尬的都各自藏了心思。好容易颠簸着到了徽州境内,一过了州界,舒宁见着的场面,果然是只能用耶律褚祯的话形容——
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秦晋长公主建府三年。三年,徽州境内人口少了四成,开销高了八成。加之汉人百姓因无故被圈为奴,先后闹了两次叛乱,如斯细数下来,徽州真可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天渐寒,公主府内夜夜笙歌,暖帐温裘。可外城内的流民百姓却个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舒宁三人过来这一路上,穆秋菀见着那场面几乎都要把下唇咬破了。几次想要施舍车上的吃食衣物,都被耶律褚祯沉厉阻绝。
她唏嘘不止。一路捧着胸直至外城的瓮墙。面上还是片愁云惨淡。
“下车吧,咱们徒步进内城瞧瞧!”
外城下,耶律褚祯翻身下马来到两人辗前说。舒宁在里面呼呼睡了一路,伸着拦腰,慢悠悠的便走了下来。
穆秋菀眼眶微湿的颔首不语。舒宁斜见她睇着耶律褚祯那模样,不由得又是仰天长叹。
“夫人还在为了救济难民的事儿跟王爷呕气么?!”
淡淡的,她撩起了发别在耳后说。耶律褚祯上前拉住她腕子便要掉头离开。舒宁却推开他,带了两分玩闹,三分意气,四分认真的回身抓着穆秋菀上了瓮墙。
“海姑娘你这是……”
“来人,把我包袱里的干粮拿来!”
不理她的打断。挺身倚立于那城中的至高之点上,舒宁睥睨四下,后吩咐旁侧追来的护卫道。
护卫应声将包袱里的馒头和肉脯递了上去。
舒宁唇角冷翘。指上蔻丹缓缓撩乱着人眼,跟着便一点点,一块块的把那些粮食从城上扔了下去。
片刻后。“哄!”一声,脚下烟尘顿即四起。
那原本死寂寂,安静静,病怏怏的人们,猛一下从四方的角落三三两两的扑了来。一个个胜似地狱里饱受了煎熬无以发泄恶鬼。红了眼,黑了心,不顾一切的涌向了那一点点可怜兮兮的食物抢夺而去。
“嗬……”穆秋菀不期然的倒吸了口冷气。
舒宁回眸宛尔。冲着她说不清是残忍还是友善的笑说
“看到了吧!饿极了的人,就是这样。别说是馒头,就是现在把夫人你这个大活人扔下去,饿极了,他们照样也能吃!若是密王爷应了你在半路给难民施食送衣,我们怕早进不得城了!不然……你以为押送些个银两,牛马,为什么要调用属珊军三百旌骑?那是因为我们这一路要让人看到,这是朝廷的牛马,朝廷的粮饷,他们便是死,也碰不得,抢不得……”
纳纳的,穆秋菀半晌无声。唇辬蠕动了好久,才挤出句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
“无碍!这便是你……”舒宁转身打断她。眸子一扬,却刚好撞进了背后始终炯炯注视着她的那对凤目中。
“走吧!”立在她背后的男人伸出手道。眼波里,有欣然,有欢喜,有满足。
舒宁将指尖递了去。倏的被他握紧。耳畔边便传来个温热的声音
“何必告诉她?”
舒宁笑笑。轻声答
“她要在徽州跟我们呆阵子,不断了她脑子里的那根菩萨筋。迟早要惹麻烦!”
“……”他眼波一瞥,似隐有失落。
舒宁跟着却又道
“更何况,你愿意被人每天用看鬼似的眼神看着么?!她心里矛盾不是好过你被她看的浑身发毛!?”
“你倒不吃亏!”
指尖儿又被攥紧了紧。舒宁任他拉着,一步步的提裙下阶。隐隐约约,只觉得身旁人,脚下的每一步都走的分外凝重。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她们不同?
——因为我就是我。
耶律褚祯默默的。忽尔想起不久前他问过舒宁的一句话。跟着,淡笑,抿唇,再转脸望了望穆秋菀。眉目间,已然全是清明……
×××××××××××××××××
内城里,满目苍凉消敝的情形与外郊相差无几。耶律褚祯下令将牛马暂驱入长公主于西野的牧场后,便带着众人下榻在驿馆。长公主府帐虽然知悉他们到来,却没有半点儿反应。
夜半,穆秋菀关在房中念经求佛。舒宁跟耶律褚祯围着一桌子的美食。一边吃一边一议起了眼下的情势。
“照你说,这差事该如何当下去?!”耶律褚祯沉缓的问道。舒宁惊奇的挑了挑眉。上下把他打量一番,咯咯笑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密王爷么!?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会让我来出这个主意!”
耶律褚祯敛了眉不应她。却是默默的,狠狠的讲一块鱼肉放在了她碟中
“知人善用,这是将帅之法!”
“你的意思就是我是应该被善用的人才了!?”
他不语,继续向她碟里续菜。舒宁绞着眉头把碟子推开,却孩子气的说
“不吃这个,这鱼刺多,我怕扎了嗓子!”
啪嗒!一声,竹箸拍在了食案上发出响。对面的男人铁青了脸咬牙切齿的瞪了她一眼后,却又垂下头去,埋面捡出了肉里的细刺。他专心致志那模样让舒宁看了心头一颤。憋了憋嘴儿,却还是没说出想说的话。
只好接起先前长公主那件事由儿来分析道
“照我看,眼下你不妨等!”
“等?!”他猛扬起头来,听着她的话,手下的动作却没停。舒宁望着那盘子细碎的肉碎却不住拢眉。于是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把着这盘子鲜嫩美味的鱼肉当像是拔河似的推来推去。而嘴上所说的话,却是歹毒的有十分默契……
“你说等,是要我等她来找我……?”盘碟推过来
“没错!你是来送礼的,难道还要怕她不要不成!”盘碟推回去
“何况,她眼下摆明是端架子,送上门去,只会让她刁难!”盘碟又到跟前。
“对!你别忘了,论身份,你比她高,而且你眼下……可还攥着她要救命的银子和牛羊呢!”盘碟绕回原处
“你是说……”
“把这些赐赏扣住?!”
“没错,今夜派人去西野的牧场!”
“用皇封封了那儿的大门!”
“这样谁动了里面的东西就是谋反谋逆”
“然后再来个四门上锁”
“闭门不纳!”
“耗她个七八日……”
“不信她不上门!”
盘子在食案上嗞嗞的刮出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却说得耶律褚祯越来越高兴险些便要拍案而起。而舒宁动作却更快,便是在他最没防备的刹那,猛地夹起了那块早凉透的鱼塞进他嘴里。
跟着,便一副得意洋洋的扒起手中的饭。吃了半晌,只觉得对面射来的目光滚热与燃,她一含眸,看着饭碗里的那双箸。才发觉自己失算大了。
“我……”放下碗,她气恼的脸一热。
对面那冷冰冰的男人却难得的好脾气。一副似有若无的微笑翘在薄唇边,那模样看了也不知是迷人还是气人。
舒宁一急。便倏的起身跺脚。手指向他,咬牙切齿的警告道
“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嘛!我……我只是一时没留意!”
他还不停。嘴边的弧度更深。惹得舒宁极了,转身就要走人。
“等等!”此刻,他却忽尔闪厉的挥臂拦在了前面。抓着舒宁的腕子,表情严肃至极的道了句
“把饭用过了再说!”
“我吃饱了!”
舒宁扭动着,反被他按着肩膀压在凳上。声音不容辩驳的,他只说
“吃完!”
跟着,一样样的菜色就像是从天下来的一般唰唰的就落碗里。舒宁一撇嘴。蹙眉剜了他一眼
“又不是喂猪!”
“你不是猪!你是个不听话的小陶里。”他沉喃道。把碗塞到她手中,顺势扯了扯她的耳朵!
“陶里……你是说兔子?!”舒宁闻言,却猛地笑了“呵,说起兔子,你还记不记得我把你的大补汤喂……喂给你养的那两只兔子……然后……然后悄悄……悄悄让人把它们放进你书房……”
他脸色一硬。极难隐忍的回答
“我便知道是你!”
“呵呵,那次真是好玩。我听古管事说……那次可是……毁了你很多宝贝的藏书呢……”
“知道就好!回京里以后,你每天到我书房一本本给我抄回来!”
声音变得又沉又软。仿佛在试图牵引什么誓言。舒宁听了,眼睛飞快的眨眨。趁着他不留意猛地窜出了门去,边跑边嚷着,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廊子上缓缓走来的人!
“我才不要哪!我也不要被你当猪喂!我吃饱了……呵呵”
碰一下闷闷的疼。舒宁伫了伫步,在微波的月光下打量过去,却没想到撞下的竟然是穆秋菀!
“安平夫人?!”舒宁诧异的喊出声。
对面被她撞了个趔趄的穆秋菀还蹲在那儿。手中的经文,撒了满地。咝咝抬头扯出一笑,苦涩参半,竟真有些西子捧心的美感。舒宁看了看,忙不迭也伏下帮着她捡未干的墨迹蹭到手上,她停下,十指交错搓了搓,不经意的便说了句
“你写这么多经干嘛呢?!”
“我……”秋菀干涩的别开凤目。顿了顿,方才回答“我想趁今夜把经文写好,明儿一早,好让王爷找人拿去庙里为难民祈福!”
“祈福?!”
“嗯!”
“庙里?”
“嗯……?”
舒宁有些无奈的裂了裂嘴。拿起叠经文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淡淡的摇头说
“如果是这样,你不用急了!”
“为什么!?”
“因为明天起驿管内就会大门紧锁,只准进,不准出。我想你最起码有七八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写这些经文……”
“为什么!?”穆秋菀又问。
舒宁眼皮一掀
“因为我们此行来不是来超读经文的,而是来给长公主送圣上赐下的恩赏的!”
“可那些百姓,他们流离失所,可怜如斯。难道姑娘你和王爷就只顾着自己交差,不理他们死活了!为什么……他们毕竟……”她问得比先前更深更大声。舒宁抬眼对视上她那对晶莹到仿佛没有瑕疵的眸子,不由自主的,就大声吐出了心里话道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难道说……你不知道想要救灾民重要的不是念经而是规典理制?难道说你不知道,只有摆平公主府里的那个秦晋长公主,才能让老百姓以后都过上好日子!”
“可……”她唇瓣抖动着,半晌才喃喃出“可规典理制,我帮不上忙!”
“那就不要帮!”
“那就不要帮!”舒宁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一句话,险些大呼畅快“天下的事,苦的,悲的,惨的,多的很,多的是……有时候,心善是好的!但不是每件事每个人都需要别人来帮助来关心!”
穆秋菀脸色惨白如纸。颤颤的立起身来,打量着她,如同时打量一个遥远千里的人。
“我……我不懂。我还是不懂,这些话……从没有人对我提过!”
舒宁理解的对她笑笑。扭过身,边跨开步子边回答
“因为我心眼儿坏嘛!别人?别人恐怕都舍不得告诉你!”
“等等!”
“还有事?!”
咬了咬唇。穆秋菀嚅嗫良久,终于逸叹
“怎么……怎么样,才能变得和姑娘这样……‘坏’!?”
舒宁抿唇宛尔,仰首看了看天,又垂眸瞧了瞧地,轻不可闻的回答
“简单!等到你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只剩了自己的时候,肚子里的‘坏水’自然就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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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开个头,继续码字中。。。。
背景音乐改了《绿花》(娘子写没有链接。。。。)
偶在百度开了个专辑《大辽后》文里面的歌都在那里,大家下载可以方便点。。。。
飞吻,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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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霸王花的评啦,言简意干,高兴得晕晕中%……
(PS霸王花是不是都潜水,为啥平时没看到你出现勒。)
再此特此声明啊,再潜水就契丹头伺候了兄弟姐妹们。。。。。。
十九明天继续更新,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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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花提供的音乐以后遇到适合章节会链上滴,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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