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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解情深
这事发生得突然,但秦鸣是故意带人来堵她,还叫她伤好之前不得出门,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回想起那人如玉君子,话中却是狠辣残酷,沈眉宜看了眼地上绢帕,寒意更甚。
沉香楼内。
见她这幅样子,秦筝微微瞪大了眼睛,好在流丹近来抱恙,怕传染给漱玉就没怎么出门,而漱玉一瞅见沈眉宜这架势,也给弄得一愣,想用术法替她疗伤,却被沈眉宜拦下。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谁打的你?”漱玉想去碰她脸,沈眉宜却吃痛的避开。
秦筝则是翻出一瓶疗伤药,上药时动作也是异常小心,沈眉宜只觉脸上沁凉,火辣之感褪去不少。
等膏药上完,沈眉宜擦净血渍,咬牙忍痛说:“秦鸣。”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漱玉就气得要去找秦鸣算账,幸好被秦筝和眉宜一并拦了下来。
秦筝颦蹙,将她拉到桌前让她坐下:“别冲动。”
“这事以后算也不迟,当务之急是秦卿这事。”沈眉宜见她仍想反抗,便深吸一气将这话说完,疼得眼泪直掉。
漱玉气恼一声,狠狠拍桌。
秦筝倒出茶水润湿绣帕,拧干后一边轻轻拭去她眼尾泪水,一边吹着气为她减轻痛觉:“你现在有伤,不宜多言。先回去休息,等明儿好点了再说。”
沈眉宜本想将事情写下来,又怕解释不清,只得点头应下。
翌日。
听完整件事,漱玉不禁瞠目结舌:“什么意思?她当真气疯了不成?”
自从暴露身份之后,她越发活出本性,言辞不是往日平淡,逐渐带上些许感情。
“两句诗皆出自《锦瑟》,但她并未背全,这两句又衔接不上,还有那两次叩门声,又该作何解释?”秦筝约莫是与她待久了,关于她对秦卿的冒犯也没怪罪,只是蛾眉微拢。
“或许前三句不重要,毕竟最后一句可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漱玉看向两人,语气里意有所指,继而冲沈眉宜道:“你先前说她深爱柳家少爷,却在宿醉后亲手写了休书,这件事本就不合常理,莫非她是自那时起,便……”
若按她这一说,看上去倒也合情合理,可秦卿这回虽连连反常,但依她为人,纵是心伤至此,应该也不会忽然疯魔才对。
沈眉宜作如是想,就听秦筝也出言反驳,心下更不信秦卿是为情所困。
漱玉瞧着这两人表情如出一辙,叹息着坐到桌前摘下粒葡萄,剥着皮闲闲道:“那这些话与敲门次数又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在暗示什么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此言一出,就见秦筝沉思片刻,与沈眉宜对视一眼,后者先是怔愣,遂也悟了其中深意,旋即铺纸研墨。
“说不定她真是在暗示什么。”
秦筝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将诗句一一记下,漱玉吃了葡萄和沈眉宜一道凑上来看,就见纸上分明写着:
锦瑟无端五十弦
敲门四声
敲门三声
沧海月明珠有泪
三人围着看了许久,沈眉宜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于是接过笔来,将“瑟”与“海”圈出。
“她那夜说秦家早该恢复清静了,那暗示那必然是与秦家有关……”
言罢,又将“三”字圈出,与海字并列赫然就是秦三海之名。
秦筝顿悟,继而道:“那这第二行与第三行相同……”
瑟、四、三、海。
四字罗列出来,三人皆是一惊。
漱玉理干净手,指着“四”字,一脸严肃且疑惑道:“她把这个字夹在两人中间又是什么用意?四?可他们之事都是五年前的了,秦家也没人名字里音近‘四’字,那她到底想说什么?”
随着她话,沈眉宜乍然联想到那夜“醉后胡言”。
秦卿故意让她把桂花酿搬出来对饮,还特意说她为这酒起名“留卿”,当时沈眉宜只觉得是她在诉苦,眼下回想起来,总觉着有点意味深长。
“音近……”沈眉宜呢喃着两句话,眼瞳转了转,豁然开朗,“四,音近似。”
“什么意思?”漱玉与秦筝不解。
沈眉宜将那夜种种,一字不差转述出来,又把“留卿”来源着重提出,等二人醒悟过来,就接着把四字重新誊写在空白处,一下就变成了“瑟似三海”,可仍是不晓其意,好比费尽心思解开一个谜底,却又陷入另一个僵局。
半晌过后,沈眉宜将“似”字划掉,在底下规规矩矩写了个另外一字:“如果是这个字,那么她故作疯癫的理由就很明显了。”
因为——瑟是三海。
秦卿是去书房找秦三海后便疯了,如果她看到的是瑟瑟化作秦三海,那么一切迷团都可以解释了。
这个结论推出来,秦筝吓得连连后退,瘫坐在床沿上:“那我爹呢?她假扮我爹,又把他弄哪儿去了?”
漱玉上前坐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她肩膀,面上也不好看。
“恐怕只有她与秦鸣知道了。”
而今秦三海与秦鸣闭门谋划多日,到底在盘算什么外人也不知,但想来秦鸣就算不知秦三海是瑟瑟,也必然知道部分事情。更何况,瑟瑟重用他,二人恐怕早已联手了。
沈眉宜霎时想到秦鸣那日警告,忙将此事并着自己猜测一同说了出来。
漱玉骂道:“真歹毒!”
“是他疑心病犯了。毕竟你异常得宠,接连与秦卿走近,甚至常常出府,兴许他已怀疑你了。”秦卿看向眉宜,剪水双瞳黯然无光:“抱歉,让你受牵连了。”
她指的是眉宜伤着的半边脸,眉宜连连摆手说无碍,牙关仍是咬得死紧。
气氛一时沉重。
“接下来该怎么办?”漱玉受不住问道。
秦筝不语。
沈眉宜摇头:“如今秦鸣已然猜忌与我,现下是不宜出门,只能静观其变。”
自打她受了伤,饭食皆由秦筝领回来,府上并没有多大动静,纵然秦卿疯了好几天,也不见柳家来个人问候,更别提将休书盖印奉还。
此间,泽止来过一次,是储昭带的,在漫天星辰的夜晚。
他如今法力大减,上次送眉宜也只待了小会儿,要多待许久难免会引起瑟瑟注意,却因觉得心绪不宁,是以请了储昭帮忙掩去他身上气息,不想这厮也跟了来。
她脸上的伤还未痊愈,储昭瞧见了,立马将这事儿刨根问底。随后见他目光一沉,沈眉宜瞬间用近来所得消息转移他注意力。而泽止则是一直盯着她脸不放,继而从袖中拿出个瓷瓶递到她手里,压根没留心她讲的是什么事。
储昭告诉她,秦三海不再闷在书房里,近来频频约几位棋友,似乎迷上了棋艺,而秦鸣那厢借由秦卿之事,要求暂管她名下几间店铺,无人反对。
“他打了你多少下?”泽止忽然开口。
沈眉宜没听明白:“什么?”
眼见泽止动怒,储昭借口去找漱玉溜走。
泽止又重复了一遍。
头一次见他黑脸,沈眉宜心底不能说不高兴,只是想到那些巴掌,又白了脸色。
“二十五。”
她小声低语,仔细观察着泽止脸色,不曾想却被他一把拉进怀中。
那是刹那之间的动作,但他却很小心,清冽白衣贴着她戴了面具那张脸,像是要确认她完整似的。环抱在背上的手收得很紧,她有些吃痛嘤咛一声,随即是他松了力道,却没有放开。
“还疼吗?”
沈眉宜闻言抬起头。
他身后有星光璀璨,却远不及这双漆黑眼眸,如古潭无波般清晰映出她模样,在朦胧夜色下氤氲出温柔,不笑也风流。
她摇了摇头。
本来很疼,疼到有些受不了,但是有人关心,突然就不疼了。
泽止叹了口气,重新将她拥在怀中,下颔抵在她发上,幽幽冷梅香熏得她想哭。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良辰正好,美景尚佳。
沈眉宜按泽止吩咐,换了他那瓶药敷脸,接连三天,连受茯苓指甲刮到的伤痕都褪了疤,淤痕浅浅新嫩。流丹听说那事儿本来还担心得很,眼下惊讶同时却也放了心,秦筝漱玉则毫不惊讶,漱玉甚至拿她与泽止打趣。
但不得不说,事情陷入了僵局。
秦鸣自那日后便出门忙碌,一直不在府上,秦三海也沉迷手谈,而秦卿那边也依旧如常,只听说不会再呓语或是摔东西了。
第五日时,欺霜苑来了人,说是秦卿闹着要见秦筝,下人们没法,只能过来请。
漱玉看了眼秦筝,后者微微点头,而后带着眉宜一并去了欺霜院,理由是要让沈眉宜就冒犯秦卿之事去请罪。
到了之后,漱玉说要与秦卿说些体己话,吩咐除眉宜之外的人都在院外候着,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踏进一步,下人们自然不敢多言,乖乖照办了。
见人都散了,漱玉施法设了结界,尔后对着眉宜说:“你进去吧,我不是秦筝,与她说不上话。”
眉宜想到漱玉与秦筝交谈时那般冷淡,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螓首微点看着漱玉捻诀消失,此后独自叩门进屋。
系出名门,家世显赫,如此一来秦卿多数是着锦衣华服,这还是沈眉宜第一次瞧见她素净打扮,着湖绿绸裙,镶边为一尺宽深绿亮绸,襟上绣着几支绿萼。没有平日里那般雍容华贵,傲气悉数藏在淡雅之中,真真是“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
她静静坐在菱花镜前,手上执着一卷画轴,姣好容貌映入镜中,珠花首饰都放在一边,鸦髻间只有那支梅花簪子。
见是眉宜进来,秦卿仿若早有预料般并不惊讶,只吩咐她将房门合上后过来就是。沈眉宜不懂她是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关了门,碎步立在离她三步远处行礼,而秦卿只是螓首微点,再没有开过口,一腔专注皆是投在画上。
沈眉宜悄悄偷看了下,那画中人鲜衣墨发,颜色温柔,赫然是柳平生无误。
“你说他为什么不休了我?”秦卿幽幽开口,纤长玉指从画中人脸上细细滑落,像是在用心描摹勾勒,但又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两弯黛眉似蹙非蹙,唇边凝着点滴笑意,收回手后,她眼底秋波黯然,半垂眼帘望着左手,话语凄凄:“我打了他,用这只手,他理当休我了。”
对于风月之事,沈眉宜不懂,柳平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揣度不来。要说那日他跪地哀求是秦卿口中为了生意,可近来他对秦卿不闻不问,难不成是不在乎了?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怎么到他那儿就成了重别离轻利了?
现下秦卿情况并不太好,她不敢妄下断论,只得维持沉默。
“我活了二十七年,于情爱上并没有多大悟性,但我知道人这一生只有一颗真心,给了一个人就不复存在了,以后就是收回再给予也会有瑕疵,算不得最好。我爱他,所以我想给他最好的,只是他现在不想要了。”
闻她言语之间有诀别意,沈眉宜马上开口劝道:“浮碧不晓情爱,可那日看柳公子他……真是为势所迫。”
倘若柳平生能派人来秦府过问,这话说出来倒还有几分可信,然而此刻未免太过苍白。但话已出口,她也没法再改口,只得再加一句:“更何况这么多日他都没送还休书,想来也没有不要大小姐的意思。”
“他若无意,断然不会收下那休书的。”
言罢,秦卿抬头,望见眉宜眼中担忧之色,展眉一笑。眼似弦月弯,恍若春光烂漫驱散一冬阴霾,难得添了三分温柔:“此生我只愿做柳平生之妻,并非什么秦府大小姐,而今看来怕是不行了……”她摘下髻上玉簪,起身放到沈眉宜手中,不容推辞道:“这枚玉簪送你,还请沈姑娘务必还秦家一个安宁。”
当夜,琉璃火乍然从秦府一角燃起,将半边天都染红了,滚滚浓烟里夹杂着疾呼声、脚步声,整个秦府喧嚣异常。
沈眉宜听着响动,站在游廊之上。
偌大府邸,灯火通明。
她正对着欺霜院所在方向,将怀中那枚梅花玉簪取出来。火光中有谁风姿绰约,明眸善睐,可惜来不及回想,一切都被熊熊大火吞噬,如同欺霜院里那人偏执成狂的爱。
一生一次,一次一生。
天明至,火光灭。
沈眉宜与漱玉一道赶去欺霜院。
曾有碧瓦朱甍,罗帷画屏,如今披黑染墨,残破成烬。
沈眉宜截下一位秦卿贴身侍女询问情况——正是那天因偷懒被秦卿责骂那位——孰料她此刻却是红了眼眶,说昨夜是她留守秦卿房外,但秦卿忽然叫她进来对她百般责骂,随后就让她滚出院子。
“我现在才明白,大小姐是故意气走我,想让我远离院子。她说那些难听话,其实都没有错,只是……大小姐为什么这么傻呢?”话至末尾,她已哭成泪人儿。
沈眉宜知道,她不过是感恩秦卿救她一命,至于秦卿之死,或许她也有所感触,却不像她表现得那般深沉。
谁会在一夕之间原谅那个飞扬跋扈、严苛嘴厉的女子呢?
看看周围蹙眉哀叹的众人,他们大多都是在窃窃私语着日后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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