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学长

　　城户曾问过他的旧友：
　　「你不打算联络那家伙吗？」

　　宫城遥别过头，看着手里的烟，那模样与神情已不是昔日的青葱少年。
　　「联络他做什么？他对我已经不需要有任何期待。」

　　不想让那个曾经追逐过自己的人失望。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永远消失在及川彻的世界；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能以别种方式相遇。
　　多么老套，愚蠢，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真自私。」

　　「……嗯。」
　　城户的声音如严厉的指控，在耳里不断扩散。
　　「你是个胆小鬼，宫城遥。」
　　无论过了多少年，就算成为大人，他还是那个胆小鬼，没有长大。
　　宫城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浅浅地，正似那段再也无法回去的时光。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呀。」

　　*

　　还是那个乱成一团的饭店房间。
　　及川在宫城的招呼下进入屋内，他脱下大衣，电话铃声响起，宫城给予他一个抱歉的神情，及川扬起眉毛让他去接电话。
　　及川下意识地环视一圈，看得出宫城遥已经稍微整理过房间了……至少桌子的部分是，运动期刊被整齐得放在桌角，上头贴了许多七彩颜色的便条签。桌上放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那男人一会儿向西又一会儿去东，忙得脚尖不曾落地。于是及川爽快地决定招待自己坐下，喝一杯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咖啡。

　　他端着咖啡，看男人讲电话。
　　在欧式装潢的建筑里，这个日本男人斜靠在十七世纪的仿画旁。
　　此时宫城眉头紧蹙，一口流利的法语与话筒另一端的人进行争辩，外语对于母语来说，不可否认地，总是挟带着一股性感的异国风情。

　　及川的眼睛轻轻扫过那略为干涩的嘴唇，又不着痕迹得离开目光。
　　宫城穿着一件水蓝色衬衫，领带系得随便，松垮垮地被塞在胸前的口袋，他甚至没有打理自己的头发，任凭他们垂在额前。一会儿插腰，一会儿又拿起散落在床上的文件朝话筒咒骂，最后及川听懂了一句。

　　你们这些该死的老外！
　　相较于外语，母语总是分外亲切。

　　「抱歉久等了。」宫城把手机调成静音，刻意扔在办公桌上。
　　「没事。」及川放下咖啡，匆容的模样令宫城不禁意识到，这家伙已经是个运动明星，是许多人眼中耀眼的存在。

　　「那我们开始吧。」宫城打开录音笔。
　　及川抱胸，神情轻松，「学长，基于是友情采访，你要问什么都可以。」
　　宫城笑着翻开记事本，「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话别说太满，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哪。」

　　「我这人从不开空头支票，所以你最好把握这次机会，任何能问的，不好问的，一次刨个干净噢。」

　　这话听了有些刺耳，宫城只是笑笑。

　　他提了一些基本问题，赛前心得如何，是否为比赛做了特殊训练，还适应法国的气候吗？及川倒也耐心地回答，很官方，很客套，很恰当地应对着。

　　「对了，及川选手，是说您与影山飞雄选手是初中同学？」
　　「小飞雄啊，他是小我两届的学弟。」
　　「我之前也采访过影山选手，上一次国家队选拔落败后，影山选手似乎很不甘心。」
　　「那是一定得吧！毕竟我在这里呢！」及川昂起下巴，神色骄傲地指了指地板。
　　「看来影山选手是把您当榜样了。」
　　「我们从事体育的人，心里都有一个目标或是信念，为了追逐那个目标，维护那个信念，我们会付出任何代价去取得胜利。当然，在合法范围内。」及川笑道。

　　「噢？您也有吗？所谓的目标。」
　　「当然。」，
　　及川哼笑，深褐色的眼眸里闪着光芒。

　　「我曾经很崇拜一个人，崇拜他跳起的姿态，手臂挥动的肌肉线条，连在空中扣杀的模样都想要模仿，为了能跟他站在同一个球场，我愿意练球练到筋疲力尽，练到再也站不起来。那时年纪小，想法很单纯，就抱着这个想法练了两年的球。」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那个人很久以前就不打排球了，他也只是我曾经的崇拜。」
　　「那么想请问您，现在是为了谁而战？」

　　「为了不辜负我的队友，为了国家的荣誉而战。」
　　「这可是官方回答？」
　　「是，也不是。我爱排球，但排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若没有其他人的支持，是无法打出一场漂亮的球赛。」

　　「汗水也要流得很有意义，不是吗？」
　　「是的，您说得很有道理。」宫城勾起嘴角。

　　他伸出手，「你现在也是许多男孩子心中的崇拜了，及川选手。」
　　及川伸出手覆上，「我会努力不辜负他们的期待。」

　　他的姆指扣在宫城的虎口，微微发热，正如他眼中翻腾的情绪。
　　「因为我知道，失去崇拜的目标是什么心情。」
　　宫城的指尖滑过及川的手背，墨黑的瞳静静地荡着虚假的笑意。
　　「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我相信你，及川选手。」

　　「非常感谢您今天抽空接受访问。」
　　宫城阖上笔记本，准备送客的模样，及川挑起眉毛。
　　「这样就结束了？」
　　「……嗯？」
　　「记者先生，觉得今天这些素材够写一篇劲爆的文章吗？」
　　宫城笑道：「不劳费心，我会自己加油添醋的。」
　　「学长……」
　　及川绕过办公桌，双手搭在椅背与桌缘，把宫城卡在里头动弹不得。他微微压下身体，宫城一个踉跄跌回椅子里，身高的优势，令及川能轻而易举地俯视宫城，审视岁月在这张脸上的哪儿留下痕迹，哪里变了？哪里又始终如一？

　　他的头发黑而柔亮，他已不在是那么遥不可及。
　　就像堕入凡间的神祇。
　　有一点令人失望，却又令人满足。

　　宫城咳了一声，「可以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吗？及川选手。」
　　及川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强大，他意识到自己已成为那个发号指令的人，宫城的手推了一下及川的肩窝，却被对方顺手握住，他企图收回，对方却施力将他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椅背、自己、及川，这三者彷佛已成为一体，宫城猜不透及川想做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吧？」
　　「什么？」宫城一时摸不着头绪。
　　「我曾经崇拜的人。」及川压低身体，能闻到对方身上衣物柔软精的味道，「你知道我说的人是你吧？学长。」

　　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紧张的气氛，口水吞咽的声音。
　　「及川，你别太过分了，快走开。」
　　他像被抛弃许久的忠犬，再也不听话。
　　「你是知道的吧？学长。」

　　「知道什么！放开我的手。」
　　「知道其实我一直是喜欢你的。」

　　那一声叹气，多年前叹下的那口气，终于在此时停止。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复杂而有些变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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