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态爱情

　　洛晖不提还好，说出来后，成致远越发觉得这个疏忽不能再忍。于是他用免费借阅为诱饵，说服了洛晖给自己帮忙。好在书架主体可以不动，单单把上面两层图书搬空，再把挡板拆下来重装即可。

　　然而两人都低估了需要挪动的书的总数量。要知道成致远乱七八糟的藏书可不是小分量，外面看没有几本，谁知里面左三层右三层排列得密不透风。等所有活干完，五月末的阴雨天，二人竟然都热得出了汗。

　　洛晖坐到写字台旁边的转椅上，拿一本小开本的漫画轻轻扇着风，看着成致远若有所思道：“话说，我来你家是干嘛来着？好像不是专程过来为你当苦力的。”

　　成致远递给她一包湿巾，见室内空气有点飘灰，正要出去开客厅的窗子通风，闻言半途中转了个弯，带回来了再次凉透了的烤串。

　　“哦，是为了这个来着。”二人用哀悼的眼神看着盘子，虽然干活耗费了很多能量，却都没有食欲。洛晖觉得直接扔掉有点可惜，问道：“怎么办，它说它还能再抢救一下。”

　　“那咱们就再热一回？”成致远带着她往厨房走，笑着回道：“中医还是西医？”

　　二人在厨房里一人分得一半，准备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一个尝试着加点干辣椒回锅煸炒一下，另一个干脆图省事放回了微波炉。奈何殊途同归，最后只能看着本来喷香的烤串变成了黑硬硬的肉坨。

　　“啊，变成了干尸！”洛晖用铲子戳了戳，感觉怎样都不能挽救了。“这下子彻底吹灯拔蜡了。”

　　“是啊，庸医害死人。”成致远也从微波炉里拿出滋滋的黑炭，指着飘起的白烟对洛晖笑道：“你看这一缕缕的冤魂，飘在我家上空。”

　　“你到底是不是怕鬼啊？！”洛晖乐得直不起腰来。

　　最终二人用垃圾箱安葬了亡魂，在冰箱里翻了翻，改喝常温牛奶凑合了事。洛晖坐回到卧室的转椅上，叼着吸管打量成致远书架上各色诡异的书名。“你看这些书，也算是脱敏治疗吧，有没有用？”

　　“没有什么用，反而越看越害怕，平白给自己吓死自己的道路上增添了不少素材。”成致远慵懒地坐在床头柜上，坦然道。

　　“那倒也是，虽然我的观察可能有些偏颇，但是，我认识的那些怕鬼的人，想象力都还不错。”洛晖偏头看着成致远。“除了看书有没有试过别的方法，比如晚上一个人害怕的话，就叫上朋友出去玩打发时间之类的？”

　　成致远笑着摇头。“有时候，并不是人多我就不怕，何况跟他们呆的时间长了，我也怕被他们看出来。”

　　“原来你那么在意被看出来啊？”

　　“嗯，当年我父母知道的时候，觉得一个男孩，胆小怕鬼说出去太丢人了，就反复的教育我，结果多年下来，这个想法已经被牢固地灌输到我心里了。”

　　原来他会为这件事苦恼啊。洛晖手肘支在椅子靠背上，托腮看着他。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被骗着买过《少有人走的路》，后来看了尼采就发现前者干脆是……浪费钱。”她夸张地撇撇嘴。“但是当时也是认真看了的。记得里面有一个理论，他说当代人面对奇奇怪怪的恐惧症，常常不去探寻根源，而是盲目做出改变，这样就很可能会无功而返，甚至背道而驰，你觉得——”

　　“精神分析，我试过了，但是想不起来。”成致远仰头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发现自己怕黑，是上寄宿高中住校的第一天晚上，但那时候我已经足够大了，按说已经不在会引发恐惧症的年龄了。”

　　“这样啊……”洛晖揉了揉脸，趴倒在椅背上。

　　“别费心了”成致远把空的牛奶盒一个远投扔进垃圾桶。“年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屈服，想着一定要战胜它，就觉得多见识一些，至少可以改善它。现在想想，多大个事儿，反正也不会被吓死，慢慢也就找到了相处之道。”

　　“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要不是我、呃嘴欠，基本上不会被发现的吧？”洛晖继续趴在椅背上装死，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没事啦。”成致远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发，靠在写字台上安慰道。这种感觉对他十分新奇，她说的看法、给的建议都让他内心柔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把自己这个无伤大雅却真正难以启齿的毛病说给另一个人听，还能平心静气的讨论。

　　“你没有……”成致远的手落到她露出一点的脸颊上。“你听了之后，没有什么想法吗？就是，类似于，你一个男孩子，就应该天不怕地不怕，结果你竟然怕虚无缥缈的神魂鬼怪，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之类的？”

　　也不知道是落在脸上的手，还是成致远的话，让洛晖一激灵坐直了。见眼前人嘴角带着笑，眼神却很认真，她的眼睛突然有点热。这是怎么了，她心里突然想到，这个社会怎么了？难道……它不仅在歧视女人，其实也在歧视男人吗？要不然，为什么性格哪怕稍微和软一点的男孩子也没有立足之地？

　　洛晖低头抹了下眼睛，趁机稍稍拉远了和他的距离，认真道：“一开始觉得很好玩……嗯，好吧，现在也觉得，但是其它的就没有了。”她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我这样的态度让你觉得不舒服，或者，嗯——”

　　“没有，没有，你很好。”她的话被成致远竖到她嘴边的食指挡了回去，于是她又再一次稍稍挪远了转椅。

　　“其实要我说，我觉得恐惧不等于怯懦。”洛晖细细捋清自己的思路。“我们总是会恐惧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那么多流行病，密集恐惧症，深海恐惧症，肯定有它们存在的理由。

　　“越害怕什么，可能证明了我们越在意什么。比如说，我们都怕死，所以我们努力活着；我们都害怕失去，所以我们很珍视身边的事物。”她手托腮细想着。“要是有人什么都不怕，我反而认为他的神经系统不正常呢。”

　　没错，就是这样。她愈加肯定。那些所谓的“男子汉”们，因为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软弱，所以把这些弱点从自己心中扔了出去。

　　可是，此举明明是他们自己选择，却令他们觉得不甘心，非要把自己遭受的折磨也要别人品尝一番，因此也就绝对不能容忍别人的脆弱。因此，当他们遇到胆怯、害羞的人时，他们往往会无情嘲讽，而不是选择宽容。

　　而我们的社会就这样慢慢坏掉了。

　　可是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他不一样。洛晖想着。他很勇敢啊，他敢直面自己的脆弱之处，敢于暴露它，寻求解决之道。而不是欺骗自己，甚至在自己眼中也左一层右一层地伪装起来，视而不见。

　　“我倒觉得你很勇敢。”洛晖实话实说。“我记得那本书里有这么一段话。‘不害怕不是勇气，它是某种损伤。勇气是尽管你感觉害怕，但仍能迎难而上；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能直接面对。’”

　　成致远之前见洛晖往后躲，就已经收手不再逗她，见她此刻认真，又觉得手痒起来。结果才抬起手来，意图去摸洛晖侧脸，就立刻被打掉了。

　　他心中遗憾地收回手，另起话题问道：“书在吗？”

　　“在，大学毕业后都搬过来了。”

　　“有空借我看看。”

　　“现在就去给你拿！”洛晖可算有了光明正大逃脱的机会，闻言立即跳起身来，转身往外跑。

　　“换鞋！”成致远不安好心地喊了一句。

　　玄关处传来洛晖不高兴地抱怨：“干什么？！不是买给我的吗？”

　　“目前只能在我家穿！”成致远努力憋住笑。

　　“哎呀你好烦人啊！”洛晖在玄关处嘀嘀咕咕地换鞋，一抬头发现有哪里不对。“咦，你刚刚把厨房灯关了？没关系吗，我给你再打开吧？”

　　话音未落，就听成致远在卧室喊道：“今天有你在就没事，不然多费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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