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传 之 月明

　　“……鲜茶改良的方法是出自于咱皇甫族长啊！呵呵——！”
　　百里惊奇地望向他，不料他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带着探寻之意。早就该知道同为一族之长的他也定非池鱼。她不知道她也同样让他惊讶。
　　这是他的妻，可与他共襄盛举的妻。
　　“不仅是岳家文字辈，百里一家，也尽是能人啊！”
　　莫长老抚须叹道。
　　说起她的家人，皇甫穆凡想起那件事来。
　　“子敬，岳当家和小妹的行程确定下来了吗？”
　　思绪仍处于自我游离状态的皇甫子敬表情不知怎地有些凝重，被皇甫穆凡一唤，迅速反应过来。
　　“确定了，说是过了秋才出发，岳当家说不着急，他们会在这边过年。”
　　百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呆呆地，眼内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皇甫穆凡瞧她这模样，不禁轻轻把她往怀中一带，俯下头，轻声在她耳边道——
　　“不能算作交易，算作，我送给你的礼物，我对你的补偿。”
　　这轻声耳语击中了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皇甫穆凡瞧见她神情呆愣，琥珀色的眸子内尽是暖意。可此时她只觉鼻酸得想落泪！
　　她无法招架了，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戏谑让她的心都失去控制了，无法挽回地向他一再地靠近……
　　“族长，我们该在岳当家来到之前好好料理一下不明界的事情了，据最近消息来报，尽管是容城，我族人口频频流失，边境的城市尤其严重，月族那边未可而知，但不明界的势力仿佛越来越大，在边境的活动也越来越猖獗。”
　　刘长老颇显担忧。
　　“嗯，我已经大概了解过了。不明界的鼠辈，修了阴阳不调的灵力，却是把隐藏一身混乱的灵力的工夫做得极好，竟悄悄溜到容城来招兵买马了。”
　　说到后头，皇甫穆凡的语气已尽是冷凝。

　　百里邀请了两位长老留在族府一道用晚膳。原本二老还瞧着皇甫穆凡的脸色打着呵呵地推却。但见族长没什么意见，便却之不恭地一道回族府了。
　　还没进门，百里就一直拉住雨桐在旁，嘱咐她晚餐事宜。
　　“等下回去你就赶紧去把那刚启坛的‘月下’取过来，吩咐李掌勺加多两三个清新点的小菜，大咸大辣的菜就撤了；今天大家都晒了这么久，不宜大咸大辣，不知今日熬的什么汤，若是滋补的就不必端来了。这刚从平城买的几两乔木红茶，晚饭后就泡上大家都尝尝……”
　　两个女人不禁越走越快，已经走在了大伙的前头，被抛弃的某人此时很不是滋味。
　　雨桐认真地掰着指头叨念着努力记住百里说的。
　　“我总算是明白，为何当初穆凡当初坚持要娶她了。”
　　老刘戏谑地瞅着假装平静实则额角青筋微凸的皇甫穆凡。
　　老莫只抚须呵呵笑着。
　　“不，那只能说明我的选择没有错而已。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我对她决不放手的理由。”
　　瞧着她在前头那纤细的倩影，以前总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琥珀色眸子里尽是柔软的光。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夜也比夏日时冷了许多。
　　百里发现，他最近很少熬夜了，即使有要事与两位长老相商，也都会在白天进行，并叫上她一同相商。他留在族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族府这样大，她到处走动，还是会频繁地遇见他。
　　百里忽觉不知怎样面对他，角色的转换使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她也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否出自真心，到底，他也并没有对她说过他的感觉，不是吗。到底要如何，才能控制自己不步步沦陷？
　　皇甫穆凡站在日照阁楼上的走廊处，斜倚着廊柱，琥珀色的眸子微眯，直勾勾地盯着庭院处那抹灵动的倩影；长指摩挲着下巴，俊朗的脸上毫无表情，但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他感觉到她有意无意地在避着他。她，还是有所顾虑的。
　　他想着，不经意间，长指触上了薄唇，忽而嘴角一勾，怀念起她的唇的甜美。
　　月光下的她一招一式地练着，但肢体有些僵硬，看得出来有些走神。
　　心中疑虑的藤蔓疯狂地滋长。若如他说的，想要好好地像夫妻一般，但为何之前他又拒绝了她回月族的要求？他在和长□□商事宜时表示他最终想要的是合并日月二族，恢复史前大明族的盛况。谁知他这话是不是用来麻痹她的思想？他们的身份，他们所处的位置，注定了她们不可能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他们又不可抗拒地对对方存在这致命的吸引力，这就像一场战役，谁先沦陷，谁便输了。她的灵力已大不如前，若是真有离去的那日，她希望凭着一身仅存的灵力，可以全身而退。
　　百里瞧着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心里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皇甫穆凡该睡下了，便收回灵式，沉淀好体内乱窜的月灵。她感觉得到，她体内的月灵修为虽高，却是虚得很，甚至比不得一个普通月族人实实在在修几年的月灵。就像是，楼阁虽华美，用的却是空心的砖头。然而这些，只因她并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月族人。
　　见庭院里的她已经停止练灵式了，他一提气运灵力，眨眼间的工夫，便停落在她跟前。
　　“回吧，别冻着了。”
　　语毕他已握住她的手腕了。
　　也是一晃神的工夫，他便带着她回到了他原先伫立凝视的地方。
　　日照阁的楼上不似楼下，楼下有前厅偏厅内室分间而设；楼上十分宽阔，修整成一间大卧房，更奇异的是，日照阁并没有设楼梯引往楼上。很早前自从百里知道了日照阁楼上有这一大卧房之后，每逢皇甫穆凡夜里回阁就寝，她都有意与他分床睡。平日里皇甫穆凡方便起见都睡在楼下的寝室，百里只好使了灵力往楼上窜。
　　“睡吧。”
　　他把她拉到床边，径自脱去玄色外袍。
　　“入秋了这儿太凉，我还是到楼下去睡。”
　　说完百里便欲往走廊去。倏地被他钳住手臂，并使了力往床上一拽。
　　百里手臂被他抓得生疼，一时没做好准备被他拽到床上了，浑身有那么一瞬间地发疼。
　　他脸色阴沉，薄唇抿成严肃的线条，锐利的眼光直直审视着她。
　　她只觉心里烦闷，不想与他争吵，微微挣脱他的钳制，脱了绣鞋，解了玉簪散了发，和衣躺下。
　　他还是保持住那个瞪视她的姿势。看着她抬腿上床，挪到合适的位置，拉了被子，缓缓躺了下去。她也不看他，背对着他，秀发缓缓落下散在了枕上。
　　他还是绷着个脸，躺下面对着她的背，大掌越过她纤细的腰，握住她搁在了腰腹间的柔荑。

　　秋意渐浓。
　　白日里有些阳光照耀着只觉着凉风徐徐，只添多件薄外袍便可。可到了晚上，未免就有些生冷了。
　　最近在书房开的小会让百里觉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某天雨桐这妮子突然说了那么一句倒让她发现了。皇甫子敬已经许久没来开小会了，即便来的那么几次，开会说的竟又是另外一些事情了。百里心里不免产生了些迷惑。
　　这几日小会开得频繁，但皇甫子敬都没有在场。这几日说的都是关于消灭不明界的计划。
　　横亘在南北日月二族之间的狭长地带在羊皮地图上详细地展现了出来，甚至连广阔的蔓林里的每一间屋子都精确地标了出来。只是那条标志着不明界边界的线分别向南向北都多出了许多条，这说明了不明界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吞并了日月二族边境的许多城市，不明界的地域向南向北扩充了至少有几十里地。
　　此时羊皮地图正悬挂在书桌的上方，南北扩张了的狭长的地带上有几处被朱笔标了红色的标记。
　　“这几个被标上的城市应该是那些鼠辈的兵力聚集点，虽然子敬没有标出他们的主营在哪里。但前些日子我曾经暗中去了一趟，得知他们的首领不止一个，应该是两个。这两个首领有戒心得很，每次会晤都选在不同的城市，会晤地点只有在会晤前一天才互相告知。看似没有特定的主营，实际上主营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也最安全。”
　　刘长老站在羊皮地图前，指尖在几个红点指尖移动着，有条不紊地报告着最新情况。
　　“并且，他们的首领据说是新首领。”
　　“哦？”
　　皇甫穆凡发出疑问。
　　“三年前月族在不明界的大战，那些鼠辈还是有在苟延残喘的，那时开始新首领接管不明界，第一年虽然没什么起色，但近两年来却是迅速壮大，莫说是月族，连日族都被吞并得毫无招架之力。”
　　——莫长老如是解释。
　　“是禁地！”
　　百里惊声道。
　　“他们的主营一定是在禁地附近，禁地的结界世间只有二人能破。它的结界能量十分强大，隐藏在它附近的结界容易被忽略，因此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百里记得悦悦回来那日，也是她与他初见那日。来追捕的敌兵十分多，甚至有骑兵。
　　“不错。但是具体方位需要近探方可得知，并且，只有能破禁地结界那两人才能探得到。”因为只有这二人的灵力才足以驾驭那结界的强大能量，才能感应到不同于这股力量的其他力量。
　　刘长老点头道。
　　皇甫穆凡神色凝重，锐利的眸子只盯着羊皮地图上那被标志着的几个红点，若有所思。
　　“日族边境的城市，不是都隶属于不同长老负责的吗，怎么就沦陷得如此之快？”
　　百里道。
　　“你月族尚且要暗中在长老会拔除腐牙，日族长老会难道就没有需要剜去之处？”
　　皇甫穆凡冷声说道。
　　他的你我之分分得这样清楚让百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暗自心惊他竟然也知这些她曾与父亲共谋的计策。
　　恐怕长老会他所能信任的就只有莫老和刘老二人了吧，她渐渐明白，二老的肱骨之臣、左膀右臂的地位。也难怪，日族的长老会，看似集权在皇甫穆凡手中，实质上长老们各怀鬼胎。
　　皇甫穆凡长呼一口气，长指揉上鼻梁，显得有些疲累。
　　“今日就到这儿吧，时间也不早了，秋凉，莫老刘老回府时注意别冻着了。”
　　百里见状，婉声对二老说道。
　　莫老刘老微笑点了点头，脸上皆不复方才议事时的严峻神色，一派慈祥。
　　送走了莫老刘老，百里回过头来，把心里的疑问都毫不掩藏地问了出来。
　　“子敬最近怎么没来？”
　　“子敬他……找到了令自己醉心的玩意儿，有些忙。”
　　他的声音除了一点疲惫，听不出丝毫温度。
　　“哦。”
　　百里也没有多想了。
　　一室静默。

　　深秋。
　　族府上下随着气温的变冷，都换上了棉衣棉裤棉鞋。
　　“呼呼，小姐，咱月族最冷的时候也就这样罢了，梅丫头说，还会再冷下去呢。”
　　百里本就怕冷，室外就这个温度她已经不愿意出门了，只窝在日照阁翻书。此时雨桐正从外边回来，刚刚进门。
　　“嗯。”
　　百里仅以单字回应雨桐，她怕冷怕到在这个季节话都不愿意多说了，留多一口气暖肚子。
　　“方才子敬少爷匆匆来了一下，进了一下书房便走了，也就是说了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雨桐端着茶壶给百里倒着热茶。
　　“哦？”
　　“书房只有家主在，还有梅丫头，在给家主换茶盏。梅丫头说，她听到子敬少爷说岳当家他们已经动身啦，大概四五天之后就会到了。”
　　百里闻言放下了书卷，拥了拥身上的棉外衣，莞尔一笑。
　　“小舅舅那不疾不徐的性子，四五天怕是到不了。悦悦又是个爱玩闹的。”
　　语毕，她抿了一口雨桐倒下的热茶。只是茶的味道让她秀眉一皱。
　　天冷了，是喝陈茶的时候了。只是这味道，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小姐，最近你和家主又怎么了？怎么你俩时好时坏的？”
　　雨桐的声音从内室里传来。
　　她在内室收拣百里的衣物，把御寒的衣物都挪到衣柜里方便拿取的地方。她没有听见百里的回答。
　　“哎呀，小姐，与你相处这样久，竟到现在才发现你这么难哄呢。”
　　哦？是吗？他什么时候有哄她了？
　　“也是。平日里你总是有意无意躲着家主，家主想哄你也无从入手啊。
　　你看呐，也要给个机会家主不是？家主他呀，是个有心人。”
　　聒噪鬼总算是弄好了从内室出来了，却见自家小姐微微发愣。
　　聒噪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知这姑奶奶到底把她的话听进去多少了。
　　他是个有心人。百里被这丫头的一句话弄得心底一颤，随后似乎一切都明朗了。
　　既然只是一梦，何不好好爱一场。守护月族的承诺不会变，同时她也眷恋他的温暖。她只贪心一回，想要熊掌，也想要鱼。
　　心里的结就这么一下子被解开了。
　　雨桐偷瞄了自家小姐一眼。她眉目舒展，安宁地喝着还袅袅地冒着烟的热茶。

　　阴霾。日照阁。
　　何管家说这是要下雪的天。现下已经冷得人呼出的都是白气。
　　百里从未见过下雪，和玉子一起时，她们所处的一直是南方不下雪的地区。月族虽在南地，却也有下雪的城市，只是恰好，景城也不是个会下雪的地方。
　　但是此时，她不仅对下雪兴致缺缺，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皇甫穆凡为坐在廊柱旁的她添了件狐毛大氅。大氅质地极佳，火红的狐毛柔顺油亮。
　　她下意识却抬手搓了搓口鼻，把大氅的领子往外推了推。
　　“怎么了？”
　　皇甫穆凡对她反射性的动作有些不解。
　　“呃，我对这些带毛的，有些……敏感。”
　　她一边说着，视线却是不离族府大门那头。
　　皇甫穆凡挑了挑眉，取下了大氅，顺手把它翻了面，把带毛那面做里，再披回她身上。
　　“这样好些么？”
　　“不不不……”
　　百里利索地脱下了狐毛大氅，提起裙摆就往要往楼下窜。
　　“我还是到书房去吧。书房离大门近些。”
　　皇甫穆凡只见她一边下落一边说道。把捞在长臂上狐毛大氅往榻上一扔，也紧跟其后窜了下去。
　　百里脚才刚着地，甫一站稳，便急不可耐地抬脚走。倏地，一件棉大氅密密实实地裹住了她。
　　“这件总可以了，别急。”
　　皇甫穆凡低沉的声音从她后方响起。他替她系好衣带，牵住她冻得冰冷的柔荑才缓缓走去。
　　书房与大门不过隔了一个院落。
　　皇甫穆凡与百里刚推开书房门，正欲进入，却听得大门处传来带着笑意的熟悉的声音。
　　“哎呀！这样辛苦来到，可真要讨一套毛皮大氅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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