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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问.释然
我在外头的石台阶上坐了,用一团乱麻的心神费力思索着。
眼前煎过药的炉子还有余温,唔,方才煎了药搁在桌上了,这一说话一耽搁便忘了要教他服下。
还有,原本我不是去向他讨个说法的么?怎么最后反倒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答不上话来,还要想方设法又是扯慌又是哄他?
只是似乎还有些什么不对劲的……
对了……他以为是我夜里偷偷打探情况被他发现掉了鞋子,以为是我受过伤被唐无烟救下了,只我自己知道这些和我无关么?那我后来给人又是下了麻袋又是绑走,他又以为甚么了?我脑中蓦地划过一道惊雷,实在是怪自己太迟钝了些,只怕我一早就给人盯上了要下个套,嫁祸与我,引他往我是细作的方向去想……
只是却不知道唐无烟是误打误撞认错了我还是……
他若是故意要教唐无笑心中起疑,那事情便有些不妥了,莫不是他们兄弟之间心存不和?可究竟是甚么不和大到想要了他弟弟的性命?且若是如此,他是极有可能同南宫堡联手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心想着要否决自个儿的想法,却又想到那日在阿九府里唐无烟又装得完全不认得我,实在也是奇怪。这么说来……
我想得心里打突,急急又回到屋子里,冲进去道:“约莫是有人一早便想要冤枉我,当日丢下鞋子的不是我,我也从没见过你二哥……”
唐无笑原本已躺回床上睡下,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皱着,听我说话,眉头更是皱了几皱,蓦地睁开眼来,过得一会儿,脸上竟露出一丝喜色。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甚么,却教他这表情弄得心里不快,敢情我教人下了套又被他冤枉了,他还在这儿自顾开心。我只觉得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气苦道:“那日夜里我中了暗器……是不是也是你试的我?”
他的脸色霎时黯了黯,原本的喜色也荡然无存。
看他表情,我证实了心中猜测,心里一阵发苦,只觉得左腹又隐隐发痛,叹了口气,道:“那日我不在,却是先前有人拿麻袋套了我,将我绑架了去。”
他的脸色愈发暗淡,挣扎着起了身。
我心里不痛快,便没去扶他。
他虚虚靠在床边,看起来有些乏力,轻道:“那天夜里我正同人商量情况,发现了偷窥的细作,在树上同她打了起来,还用内力将她震伤了。我当时……想着能抓了她也许就能还了你清白,心里激动,结果教她寻了个空子发了讯号。他们的人最终将她救走了。我回来以后见不到你,一时百般滋味……我失望得很,却竟又担心是不是将你伤得太重……”
我心里一凛,当日我去得晚了,只在梧桐树上找到了些打斗的痕迹,却不想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茬儿,难怪回去时见他似乎有些心神恍惚的样子。
当下心里软了一些,可我更是觉得奇怪,问道:“那我一回来,你怎么又拿暗器伤我?”
他脸色白了白,勉强道:“我见你回来,又回答得支支吾吾的……”
我急道:“当日我脱得身去,却不好解释……”
唐无笑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当时我不知道……我思考了很久,捧着茶盏又犹豫了许久,最终觉得,让他们动手,实是对的选择。”
我轻哼一声。
他闭上眼,道:“你可知当日害你受伤的暗器,叫做锁咽喉?吴叔新研制出来的暗器,贯穿咽喉,大罗金仙都难保得一命。我一开始便教人将准头移开,我只想试你,却不想害你。一来我可以试出你的武功高低。你若不想暴露身份在我面前生生受了这一记,又或是避不开,这二来,我便能叫郎中验你的伤,看看你是否受了内伤,便情况大明了。”
我赌气道:“三来,你还可以试一试你们所谓新的暗器,看看是不是趁手,准头怎样是不是?若是准头差了些,也只能怪我命不好是不是?”我说得有些激动,语气渐渐急了起来,冷笑了几声,道:“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啊……”
他的脸色原本因为受伤便很是惨白,当下更是毫无血色。他顿了顿,将眼睁开来,看着我道:“四来……我实是不想再这样,心里既不愿怀疑,却又不得不怀疑……我只想你若伤了,我便教人好好安置你,我便不用这么煎熬,费力思索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你……”
他这么一应下来,我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最后只无奈道:“若那日我真是让你打伤了,好不容易给人救回去,之后却又马上来找你,我岂不是傻了?”
他神色一阵尴尬,过得半晌,才道:“那日我一看到你,心里已是乱了,不能好好思量……我……”却说不下去了。
他原本虚弱地靠在枕上,这下似是动了伤势,竟又咳了起来。他一边咳着,一边却拿那双眼盯着我,眼里晶莹闪烁,看得让人觉得很是无辜。待咳嗽平复了些,他又虚弱道:“后来我自己在路上想了许久,才觉得你当日不止回来了,还是一副不大知情的样子。只是后来你又被人救了去,我才怀疑原本你是打算冒险继续留在我身边,直到万不得已,才又有人将你救去,救你的还是……”他顿了顿,道,“还是个很是了得的高手。我当日还想着,如此说来,你可能还有些身份,又或是同那人熟识……不能直接当了弃子……”
我苦着脸道:“你便是没有想到我可能是被人嫁祸了……”
他声音轻了下去,喃喃道:“那几日我本就心烦,布置的事情又到了关键,着实煎熬……”
我想起之前路上跟着他时见到他发的那些古怪脾气,心里一叹,他终究只是十九岁。情况瞬变,他一个少年人,要思虑这些,已是不易。好歹我也活了几千年,人世间的故事大大小小也算看过不少,对一个凡人,我实是不见得当真要计较。
他又轻道:“絮絮,我错了,原谅我可好?”
我叹了口气。
当日他将我关进牢里,出来时便是说的这句话。只不过当日我是阶下囚,而今换作他武功尽失。我这一路跟着他走着,只月余功夫,却只觉得比原本在山庄里大半年的时间还要来得漫长。我看到了许多个不同的他,再也搞不清楚哪个才是真的他。
“絮絮,原谅我可好?”瞧我失神,他又唤了我一声,原本他就虚弱得很,这下子看起来尤其无辜,令人我见犹怜。
我心里已经没了脾气,后头的事也不想再计较。
我见着搁在桌子上的药早已凉透了,当下也不再多想,只道:“莫多说了,药凉了,我去热一热。”
我出得门去,捧着药碗使个法术,便盯着院子里的路子愣了会儿神,只觉得现在的屋子像极了前世我同他在乡下住的地方。我本身便带了目的来寻他,而眼下这些猜忌怀疑,终究是再也说不清楚孰是孰非。与其纠结这些颇是费脑的物事,不如看看眼下,平平淡淡生活一阵子来的安心。
我将药碗捧了回去,准备让他喝下。
唐无笑摇摇头,忽的盯着我看了半晌,问道:“你确实不认得我二哥?”
我不明所以地看他,点点头道:“你仍不信我?”
他颇有些孩子气地道:“你说你同我二哥没有关系,你发誓,我便信。”
我捧着药碗哭笑不得。
他却非要我发了誓才肯喝药。
我只得抬起右手,伸着三指,学着以前见过的别人的样子,道:“我发誓,我从来便不认得你二哥,若我说谎,便教天打雷劈。”
他这才安了心,饮了我手中的药。
我心中好笑他的小孩子气,接过空碗,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却不答话,我以为他在思考回山庄的事情,却听他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身上的伤,好得倒是快。”
我讪讪笑了两下,使了个法术,好得的确是快。
他又问道:“是你上的药么?”
我不明白他意思,当下点点头。心想,着实是没有药……
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忽得漾起一抹潮红色。原本他现下身体虚弱,讲话声音便轻,这下声音更是轻软,听了教人头皮发麻。
他说:“絮絮,我可给你看光了,你要负责……”
我汗了一汗,却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莫说当时我压根也没给他上药,便是他们这种公子哥儿平日里沐浴更衣不也是让侍女们伺候的么?虽说在山庄里我没做过这个活计……
只是现如今怎么到了我这边来他却要我负责了?这岂不是要让庄里的许多小姑娘们负责了么?
我想得头大,只觉得心里有些古怪的滋味。
唐无笑费力抬起手来将被子拉开了些,又努力转了脖子在自己身上左看右看了一番,忽地又道:“絮絮,你这衣服洗的,竟同新的一样。”
我一个趔趄,只觉得要扶了窗台才堪堪站稳。
当日事情忙乱,我自个儿心绪也有些混乱,为了方便压根便没想着要给他上药换药。在林子里躲着时我便使了法替他护了心脉止了血。到这间小屋来后我瞧他满身血污看着吓人,随手便使了个法术将他的衣裳弄干净了。这厢看去,呵呵,这衣裳倒是跟刚裁出来的似的,连带着被子被褥,竟也是新的,所幸他约莫是没见过用到棉絮外露,只得半截儿的被子。罪过罪过,法术忒也强效。
唐无笑见我异样,语带关心地问道:“絮絮,你怎么了?莫不是当日救我受了伤,竟站也站不稳了?过来坐。”说罢又费力往床里头挪了挪。
我打着哈哈道:“哪能呢,听公子夸奖,受惊了。”
唐无笑有些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话却又将话吞了下去的样子,继而费力扭着脖子,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挣扎着将自己抬高了些,往窗外的方向瞄去。
这番动作下来,他额头已经冒汗,也瞧得我暗暗心焦,只想着他这个不省心的,怎的伤重却还要强撑着乱动。待要劝劝他,唐无笑忽道:“絮絮,这里只有一间屋子吧,你住哪里?”
我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便卡在了半路。
我也扭着脖子下意识地瞧了这周遭一圈,屋里空空荡荡,只得一张年岁有些久远颜色略略发黑的破竹床,同一张说不上是桌子还是椅子的木头小几,再便是一片积了灰还蛀了几个洞的地板。屋外也是空空荡荡,只一个用东倒西歪的篱笆围起来的院子,几个凿得歪歪扭扭的石台阶,同一片久未打理已经裂了缝的干泥地。
唔,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昨日将他安置了,我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想心事想得头疼,便又发起了呆。平日里我当神仙发呆发得习惯了,常常十几个时辰一晃而过,待我回过神来,天已大亮。其实我好歹一个神女,睡不睡实是没甚么分别,只是这话却不好对他说。
唐无笑又轻声唤了一句:“絮絮?”眼神颇有些殷勤地看着我。
我给他一唤,鬼使神差道:“台阶上……”
唐无笑一愣,接着便笑开了。他现在身体虚弱,笑得很是有些腼腆又弱不禁风的样子,直笑得我头皮发麻。
他费力往床里边挪了挪,那破竹床咯咯吱吱摇晃了一番,他也喘了两下,接着用只听得到一丝儿的声音道:“外头夜里冷,晚上睡到这边来吧。”
我瞧了一眼他让出来的地儿,唔,摆个脚略挤,摆个手臂也许仍有富余,这张床当真是大得可以……
唐无笑见我不答,“嗯”了一声,语调上扬,约莫是询问的意思。他现在说话总是一副没甚力气的样子,声音轻柔,飘飘忽忽,直飘得我心里一抖。我迟疑道:“公子还要养伤,我还是不要扰了你休息才好……”
他轻道:“不碍事的。”
我挣扎道:“这床太小,这个,呃,男女授受不清……”
他睨了我一眼,继而一副做似委屈的样子低了头,道:“你要负责的……”
我又抖了一抖。
我实是有些后悔,昨日便是弄出个长板凳来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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