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这么一圈闹腾下来，502的所有成员也都跟徐淮打过照面了，卧聊的时候听沈清安把原委交代清楚，都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天徐淮起了个大早。据油画系第一工作室的课表显示，沈清安一二节是《基础素描》。
　　摸到工作室的时候，大家都在做课前准备，所有的人面向黑板讲台，把两排画架摆成了前后两道弧。有点像交响乐团以指挥为中心的扇形布局。多余的备用画架也被整齐地推到了后方，疏疏落落地林立着。

　　油画系一个年级不到30个人，一个中等大小的画室就可以容纳，却用了个大画室。不过他们建筑艺术系人更少，一个年级不超过20人。所以看这阵仗还是觉得比较壮观。
　　沈清安就在第一排中间偏右的位置，正蹲下身很轻很小心地放铅笔包和工具盒，然后站起来展开了上堂课的作业，在画板上铺开、夹好。
　　是人物肖像，远看着立体而饱满，画得确实好。只是完全没想到她是这么磅礴大气的画风。徐淮很想凑近了看细节，于是借着后排画架的阻挡不断找障碍物往前挪。

　　他就这么从沈清安遥远的正后方挪动到了直线距离较近的斜对角，越到前方，画板的间距就越大，加速穿梭也难免暴露。好巧不巧的，他刚移到毫无隐蔽的两个画架之间，沈清安就突然转身往后望了过来。
　　徐淮吓了一跳。尽管她的视线也没什么焦点，他还是很紧张，赶紧低了头，一耸肩把斜挎包举起来往脸前一送，堪堪遮住半个身子。感觉到沈清安的视线险险越过他的上方扫遍了身后的教室，才松了口气，猫着腰寻了个角落坐下了。

　　这课实在是基础，每个学院都上，只是侧重点和教学风格不同。年轻的男老师教得认真，学生们都凑过来观察细节和示范。他按顺序一幅幅地评论讲解，时不时帮着改几笔，挑出转折线，用纸笔擦开阴影，画龙点睛，化腐朽为神奇。这老师也严，改不了的他也不给人家留面子，传递个朽木不可雕的信号，直接建议重画。

　　到沈清安的时候，是个大好评，能得这苛刻的实力派老师的表扬，徐淮就特别替沈清安开心，莫名地也觉得自己有眼光，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好作品特别适合分析示范，所以周围一圈人就围得格外密实。徐淮庆幸在老师批改其他学生习作时，他找了个好位置，用刚换的高像素卡片机拍了沈清安的作品特写，全景和局部都有，一边听着点评讨论一边用相机放大了对照着看。

　　这么一轮下来，老师又坐到了画架圈的圆心里做总结。然后是课堂速写，没找专业模特的时候，都是学生顶上，这次轮到沈清安当模特。
　　“那个男同学，反正你也不是这个班的，一起过来当模特好了。大家这次可以练习下有人物关系的双人造型。”

　　“啊？我吗？”徐淮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样都被发现了？这老师眼睛不要太尖！
　　“没错，就是你，都在角落里躲了一节课了，之前也没见你来旁听过。其他工作室的？”
　　“嗯…”他只好讪讪地从画架和墙面的夹角暗影里走了出来。几十道视线齐刷刷地扫射过来，向他行注目礼，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好评？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但他性子向来招摇，人很放得开，走着走着居然还能迎着那些目光望回去了。

　　跟沈清安眼光相触的时候，他却立马低眉敛首，转移视线。
　　徐淮就这么盯着自己的脚尖挪到沈清安身边站定，依然不是很敢看她，到底有种作案未遂被逮了现行的感觉。不过他个子高，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反而更容易瞥到旁边。
　　“又是你？”沈清安微微抬头，蹙紧了眉头颇为不耐地看着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他想了想什么理由都找不到，说只是感兴趣来旁听鬼都不信。自己这算偷窥，也难怪她会生气。

　　“清安，你不用站着了，坐下吧。”肖老师示意她和徐淮分别提供坐姿和站姿：“也不要把头低下来，保持刚刚抬头看着对方说话的姿势就很好。”
　　头像素描强调把握五官比例，表现体面关系，刻画神情特点。耗时长，工夫细。速写则不然，强调快和传神。重点是抓好人物动态，提倡适当的肢体夸张。同时注重空间关系，可用阴影辅助透视，表现人体结构。有时间才添加衣褶道具，把五官刻画得更精细。
　　沈清安只好安慰自己，幸好是速写，要是做头像素描的模特，就得跟这家伙站上至少两个钟了，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还要精细刻画，算什么事啊。

　　这边厢徐淮的心理活动就丰富得多了。一会儿是嫌弃自己笨，懊恼怎么不藏好一些，被更加讨厌了怎么办。一会儿又觉得反正都被发现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做敢当，事后还是诚恳认错的好。一会儿又为学姐平静的外表下暗潮汹涌，接下来会怎么爆发还想不到应对办法而焦急。一会儿又觉得能看到作品还能如此近距离两相对望着入画，虽然气氛微妙尴尬，但有这机缘也算死而无憾了。

　　沈清安看到徐淮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突然就有了笑意。她笑起来眼尾微弯，眸光闪动，一瞬的变化，看在徐淮眼里，却是惊天动地。他只觉得时间突然静止，心头那一片纷扰喧嚣都凝定了，心跳窒息一般地漏了一拍。
　　当真死而无憾。
　　回过神来，便是一阵心悸，脸上更红。沈清安看着这变化，笑意更甚。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沈清安立刻起身回画架收拾东西，徐淮却还低着头站在原地捻弄斜挎包的带子，好像那带子永远调整不好一样。
　　“既然来了，躲躲闪闪的干什么？”
　　“学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现身的。我这样…，是不是叫你讨厌了？”
　　“所以要躲？既然知道会被讨厌，干嘛还要来？”
　　“我也就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可你还真冷淡…，就没理过我。我想见你，就只好偷偷过来了。”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才见了一面，就这么热情这么穷追不舍的。”
　　“我就是对你很有好感啊！打听过后就更喜欢了，给个机会不行么？”
　　“不行。”沈清安说完便扔下他追赶室友去了。
　　徐淮刚刚还有些畏缩，看到沈清安走了，却条件反射地马上追了上去。大概已经形成了“你跑我追”的习惯了。
　　“再跟着就告你骚扰。”沈清安头也不回。

　　回到宿舍刚想放下东西午睡，谢晓纯就过她们寝室来了。
　　“班长，什么紧急通知要亲自上门的？”楚红鸳笑道。
　　“清安，找你的私事。”谢晓纯没接楚红鸳的话茬，径直朝沈清安走去：“徐淮完全联系不到你，觉得你生他气，紧张得不行。”
　　“你听一下电话。”谢晓纯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往沈清安手上递，也不顾对方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徐淮吗？说话。”接过来后，电话那边有短暂的沉默，沈清安不耐烦了。
　　“学姐…，对不起。”声音有点弱，听起来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害怕家长责罚：“你是不是非常生气？”
　　“为什么这么觉得？”沈清安心中默默叹气，自己看起来脾气很坏么？
　　“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我不是从来都不接你电话的？”
　　“我知道。但是这次不同，你手机关机，寝室电话也是一直通着却没人接。以前至少能接通，然后人为挂断。”

　　“你想多了。我还不需要对你这么上纲上线。我手机没电了，宿舍电话也坏了，昨天报的修。”沈清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跟自己道歉，但打不通电话，以为自己是因为特别生气，才故意把手机关机，还把宿舍电话线给拔了，连接通的机会都不给他的。
　　“学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哦不，我是故意来的，但绝不是故意要给你惹麻烦。我来旁听是想看看你，更想看看你的画。我不是那种肤浅的相貌协会。真的。”
　　“那是什么？”
　　“嗯？当然是仰慕你的才华。我不是说你不漂亮……。你才貌双全，很完美。”
　　“多谢夸奖。没事了？”
　　“学姐别挂啊！如果你觉得我一直在你面前晃让你很丢脸，或者不愿意见我，我可以保证不让你看见……”

　　“怎么保证？”
　　“就…躲得更隐蔽点，绝不会让你发现。”弱弱的说完后，声音突然一紧，声线陡然拔高：“我是保证不让你见到我，不是不让我见到你啊！”
　　“……”沈清安不禁扶额，这是什么逻辑？玩文字游戏啊！
　　“学姐？”
　　“算了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随意吧。”

　　“学姐你的画虽然好，但太肆意了，是不是凭灵感和热情画完就懒得改懒得修了？用笔力道也过大。”
　　“被你看出来了。到底是我校最热门专业的学生，基本功扎实。”
　　“学姐你折煞我了，油画才是美院贵族。会这么觉得，不过是因为你跟我完全是一个风格。”
　　“嗯，我从小到大都被批评男孩子气性。没事我挂了。”

　　“别挂别挂！你这种性格可好相处了！画也好，人也好，刚柔相济才有魅力。”
　　“好，我不挂，求你别再骚扰我同学了，我脸皮薄。另外，别老往我脸上贴金，我不会上当的。”
　　“我是真心的！还有，学姐你…，不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
　　“真的？！也不讨厌我了？”
　　“……没事快挂。拿着人家的手机煲粥我过意不去。”
　　“那好，谢谢学姐，以后要接电话哦。”
　　沈清安心中腹诽，你这样的心理素质和不惜惊动友邻四座的做派我敢不接吗？

　　“班长，真不好意思。”沈清安神情尴尬地把手机递还给一直在旁边候着的谢晓纯。
　　“没事，我也是看他急。”
　　“徐淮不是我表弟，以后别理他。”
　　“知道。他跟我坦白了，不过我觉得他精神可嘉。”谢晓纯笑眼盈盈地看着沈清安的眼睛：“我觉得他真挺喜欢你的，长得也不错，可以考虑。”
　　“……班长大人，这个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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