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旅途

　　——摘自《琴师月刊》

　　……在过去的二百年里，町雨一景是位很有名的音乐家。那张被业界誉为‘琴师的奇迹’的唱片就是出自他手。尽管他本人对创作的过程从来闭口不谈，就连唱片的第二创作者也不知其人。

　　然而《盲歌》是如此复杂真切，总能使听众沉浸在奏者的乐章里徜徉不去。即使这张唱片的曲风与町雨毕生的其余作品全然不同，奏者本人也似乎在其创作期间有些不可言说的癔症；就像历史上某位奇材的割耳朵画家一样，町雨的这些缺点也被大众当做他的可爱的小毛病一并接受，并为之津津乐道……

　　****

　　町雨睡不着，披着睡袍向琴房走去。正是午夜时分，月光穿过玻璃把墙和地面笼上一层轻飘飘的银纱。男人面上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他径自走向钢琴，敲了敲琴上的鱼缸。

　　“……怎么了？”过了一会儿，野崎的声音在町雨后方传来。

　　“你会弹钢琴？”

　　“对。”

　　町雨有点高兴。他在琴凳坐下来，说道：“弹一下。”

　　野崎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町雨就闻到了一阵湿漉漉的水汽，并不是他厌恶的气味。

　　一段音符回荡在盛满月光的琴房里。

　　町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看看。”

　　几乎是在野崎左手覆上町雨双眼的一瞬间，町雨就按下了琴键。野崎弹奏的曲段被完美地复制下来。

　　从琴房天窗洒落的月光中浮动着浅白的游鱼。这些鱼游动的轨迹平和闲适，吐露的气泡像夜空散落的星屑。

　　町雨看着这一切，思考片刻，又弹了一篇新的乐章，和野崎的完美地合在一起。

　　之前琴师消失的灵感在这个夜晚突然回来了，他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原由，便整个人投入到新唱片的创作里。

　　****

　　音乐对町雨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既是他表达自我的方式，也是他观察他人的途径。

　　在他看来，与他琴声相和的野崎是一条很特别的鱼。兴之所至，平日寡言冷漠的男人就话多了起来。

　　作为一名出色的琴师，町雨意识到野崎琴音的缺点。

　　——几乎没什么热情。虽然对方出色的技巧和丰富的音域为琴曲添色许多，大概是町雨本身就有着奇妙的完美主义秉性，对方的弱点反而愈发鲜明起来。

　　町雨觉得遗憾，也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而野崎不置可否，他覆在町雨眼上的左手也没有一丝波动。

　　****

　　那首曲子被町雨取名为《月光》。尽管琴师从未亲眼看到过，却觉得月光就应该是昨夜海水的颜色。他还把野崎的名字记录在曲作者一栏与他自己的名字并作一排，觉得会是个颇为新奇的经验。

　　之后的创作过程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

　　野崎缺乏热情，町雨却渐渐活跃起来。当町雨把两人的思路融合到一起的时候，每个午夜的琴房就出现了最盛大繁富的景观。

　　这样一来，《清河》《风沙》和《天水》也相继出炉。

　　****

　　养鱼的地二百一十三天开始，町雨的创作再次遇到了瓶颈。

　　与之前不同，他不乐意去琴房，也不再喜欢与野崎在创作的领域争论交流。

　　冥冥之中，这位琴师二十七年里都未曾经历过的情感悄悄浮现，让他本能地警觉、趋避。他的创作也因此停滞下来。

　　这个独居的男人就像一切习惯自我中心的人一样，总是要在被恋情支配之前挣扎一下。很不甘心。

　　町雨恢复了养鱼之前的生活习惯。

　　男人坚持了三十天，最终却失败了。

　　他梦.遗了。

　　男人对知音的渴望再也无法掩饰。

　　——无论是精神，抑或是肉.体。

　　****

　　这一夜町雨去了琴房。

　　两个月不见，野崎的琴声还是低沉温和的。相比之下，町雨的琴声却变得热烈，也有些绝望。

　　两人琴音的差距如此明显，这个天才琴师将未来看得十分鲜明。

　　对町雨来说，野崎是知音。然而他是一条‘鱼’，他没有爱。

　　他不会回应别人的热情。

　　自欺欺人地满足于野崎的温柔？町雨的本性不允许他这样做。这份本应理想的恋情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夭折了，两情相悦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可他还是爱他。

　　町雨不再弹琴，他向右侧过头，面向野崎。

　　町雨对自己的未来还不清楚，可他觉得这样的对象也许再也不会遇到了。

　　他探手扯住野崎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感受到对方冰冷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脸上。

　　一股郁怒从町雨心底涌上来，为他自己，也为野崎。

　　——就像眼睁睁地看着一块美玉有着瑕疵，却毫无办法。

　　野崎按住町雨的手，看到对方眉峰紧蹙，平日里冷漠的脸因为怒气而生动起来。

　　“怎么了？”他开口。即使在这种情形下，野崎的声音仍然是平和的。

　　是了，和男人过往的经历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

　　可是町雨厌恶这种语气！

　　这种语气和野崎的琴声一样，像一潭温吞的死水——沉不下东西，也养不了活物。

　　鱼。哈。

　　町雨一字一句地说：“你是鱼。”

　　野崎没有反应。

　　“行尸走肉的家伙，你活了多久？”

　　野崎握在町雨腕上的左手轻微颤动了一下。

　　町雨看不到野崎的表情。对方的反应让他觉得有了希望，就继续说道：“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上一个这样质问野崎的人还是在他十三世前。对方的脸、身份、甚至野崎对那段话的回答都模糊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未出现过。野崎从不知道自己在听到那段话时的表情。

　　——阴郁，沉闷，连空气都凝滞起来。

　　他不知道。

　　滔滔不绝的町雨更无从知晓。

　　****

　　很多人喜欢为别人做决定，有时说出的话语也很少考虑。

　　有人是天生莽撞，也有人以爱为名。

　　町雨是后者。琴师二十七年的人生经历让他的建议于野崎并不贴切，爱情和惋惜让他的行为急躁莽撞，甚至他自身冷漠自我的性格让他关心起人来也如此地不近人情、惹人生厌。

　　他原本打算欲扬先抑的一段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半路夭折了。

　　町雨被野崎压在了钢琴上，耳边是男人低沉的警告：“现在住口。还来得及。”

　　——不是死水了。

　　头顶的这个男人就像一篇新乐章，有了情绪。

　　町雨咧嘴笑了笑，探手摸上野崎的脸。

　　琴师修长的手指描过对方眉毛，眼睛，鼻梁，然后停留在对方的嘴唇上。

　　町雨的欲.望通过两人贴和的下身传递给了对方。他很坦然，伸手摸上野崎的下.身，哑着嗓子说：“想让我住口，就让我干.你。”

　　琴房的天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外面暴雨倾盆，频繁的闪电将琴房照耀的白亮分明，雷声像放大万万倍的心跳。

　　——野崎俯下.身和町雨吻在一起。

　　****

　　雄性的本能是掠夺。

　　而这场以争论、质疑与挑衅开始的性.爱更不可能温柔。

　　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呼吸交错，彼此的眼睛就像被窗外的闪电点亮了灵魂之火。

　　彼此压制，却又彼此渴求。

　　就好像…一旦战胜对方就可以从中证明、得到什么。

　　在对方的咽喉留下噬咬的吻痕，就像胜利的徽章一样。

　　用手控制对方的欲.望，就像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

　　——没有温柔。是血，力量和征服。

　　野崎进入町雨的时候抬起头，轰鸣的雷声遮盖住了两个人的喘息，闪电却在一瞬间把野崎的泪水照得分明。

　　男人的眉目即使动情仍是坚毅的，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泪水。

　　町雨在喘息，不再挣扎。他看不见野崎的表情，有点遗憾，却还是安抚地拍了拍野崎的手臂。

　　——雨渐渐停了。

　　****

　　雷雨夜后的早晨，町雨看到了第一缕阳光。

　　他在床上醒来。男人先是眼脸上感觉到光亮，睁开眼时，窗外天色一晴如洗，是个十分美好的清晨。

　　他愣怔片刻，便起身向琴房走去。

　　从天窗洒落而下的阳光将三角钢琴照射出闪亮的光辉。男人向钢琴上方伸出手，却并没有碰触到过去二百四十三天里存在的物体。

　　鱼缸不见了。

　　野崎……也消失了。

　　尽管并没有达成约定，町雨也看到了这个世界。

　　一路上的尴尬、盘算着如何复仇的想法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町雨伸手抚上琴盖，又停了手，拿出电话查找二百一十七天前的记录，把未知来电一个一个地打回过去。

　　除去几个粉丝，只有一个未显示电话是空号。

　　他把电话扔在一边，沉默片刻，在琴凳上坐下来，闭上双眼开始弹琴。

　　这张唱片里唯一独自创作的曲子，就叫《雷雨》吧。

　　——放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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