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日宜私奔

　　这圣京就是同别的洲城辖郡不一样，不愧是中原霸主青鸾国的京都重地，已经不能用热闹两字来形容了，那是侮辱了圣京。虽然小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但那个时候，来得匆忙，走的时候又跟逃难差不多，根本没时间好好看一眼这最繁华夺目的圣京。

　　这一路上，只见街上熙熙融融，百铺繁忙，街头街尾的各色建筑大气绚丽，且处处透着属于圣京特有的富贵与气派！

　　这客栈的生意也很好，迎来送往，吵吵闹闹，还非常之热闹，非常之热情的，把我请了出来……

　　“已经是第几家了？家家都客满，邪性了？！”九叔挠着脑袋，无奈继续赶着马车向前走。

　　“不如再往前走走，兴许是这段路太繁华了，那些做生意的或是来京城游玩的人都会住在这里！诶！停停！”

　　拉着九叔赶紧停下马车，想不到下面这条店街两旁这么多糖果的铺子，姐姐最喜欢吃色彩鲜艳的糖球了，小时候都是每到过年才有的吃，而且姐姐总是把她的先藏起来，等我的吃完了，姐姐就会数落我一番，然后把她悄悄藏起来的拿给我吃，真是长姐如母啊~

　　进到一家小孩极多的店里，和那些买糖的小孩群聊了一下，只有他们这些常客才知道那种颜色的最好吃，于是仔细挑拣了些，包了满满一袋宝贝似的攥在手里。

　　九叔等我买糖的功夫，竟然在糖衣巷子里找到间非常不打眼，开在巷子最里面，一条更窄的巷子里的客栈，进去一看，虽然地方隐蔽了些，环境确是相当宽敞干净，院子里还有颗不长叶子的桃树，在春季盎然的季节不争气的枯萎着。

　　好像知道这条糖巷子里还有家客栈的人不多，所以整间客栈除了两个老头老太坐在那儿发呆望天，就只有我和九叔两个了。想不到在这样热闹的圣京，在如此繁华的地段，还能找到这样一处安静的地方，实属难得。

　　客栈老板是对白发夫妻，白眉翁和白眉婆，老两口为人十分和善，看到我和九叔要住店，竟然还热心地帮我们搬东西，搞得我和九叔相当过意不去。无意中瞥眼见到客栈一楼一处阴暗角落竖着一个黑沉木神龛，这里面一般都是供奉菩萨地仙，但这个神龛不同，上面除了香炉外，只有一件叠得整齐的深红嫁衣。

　　白头翁看到我眼睛盯着那个神龛发呆，只是说了声，那是他们多年前去世的不生气的女儿。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整间客栈只有三间房，一楼那间长年锁着，楼上两间就给了我和九叔，除了洗澡不要把水倒在地漏外，这间客栈里的所有东西随我们用。

　　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摸摸床铺，干燥柔软！房间也倒还干净素雅，心里一下就踏实起来，接着就是要进宫找姐姐了。九叔的酒瘾已经忍了好久，跟我要了点碎银，一刻都等不及地冲出去买酒喝。

　　剩下我一人，在白头翁白头婆老两口的邀请下，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饭桌上他们拼命给我夹菜，生怕我没吃饱又或是嫌弃饭菜太素，一顿饭下来他们几乎都没吃什么，搞得我感动之余又想起父亲来。在楼下洗完热水澡，正准备上楼睡觉，经过楼梯时，又看到那供着嫁衣的神龛，恭恭敬敬向它敬上三支清香，你们都是好人！

　　奇怪，在这异地他乡，竟然一夜无梦，六年来睡了头一个好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真是神清气爽，一路上花儿草儿都在对我微笑。

　　四处打听，刚找到皇宫门口，却被两只明晃晃的长戟拦在外面，于是，我口干舌燥说了一大堆，那帮守门的侍卫一个字都不说，好吧，你们赢了！想当初我那么容易就能进去，怎么现在比登天还难。

　　回来问九叔该怎么办，九叔还没完全从酒香中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冲我说：应该……应该去找京城的大官拿个牌子什么的吧！

　　于是，我又马不停蹄，一路打听，终于知道距离我们客栈最近的京官儿府邸，约莫走两个时辰就能到的内阁学士柴大人家。

　　圣京的春天虽说是百花齐放，春风宜人，但在空腹情况下，穿街过巷地走上两个多时辰还是很热很痛苦的，才找到写了柴字的朱红大门，门口却又一堆人在那儿排队，而且个个手上都捧着礼盒，有的还拿车拉。

　　赶紧排队，问排在前面的人，‘这是成亲啊还是做大寿啊’那人轻蔑一笑，打量了我一眼不理我！搞得我满脸堆笑愣在那里，好没趣。

　　终于，从日头正午排到日落西山，总算是轮到我了，因为不像前面那群人样有什么这官那官的举荐信又或是十分贵重的礼品，所以我只好趁机混在前面那群人身后灰溜溜的跟进去。可怜我怀里除了一包给姐姐带的糖丸，就只有娘亲留下的两只红宝石戒指了。

　　几经辛苦，总算是见到球形的柴大人，一看这身材就知道内阁学士府的伙食不错。前面那拨人走后，终于轮到我上前说话，学着前面那拨人的样子跟柴大人客套一番后，柴大人才发现我是空着两手来的，但他似乎并不恼，眯着眼睛冲我前后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冲他尴尬一笑，“柴大人，晚生第一次来您府上打扰，什么也没带！”

　　柴大人笑眯眯地说，“你不是把你自己带来了吗！”说着，手也上来了……

　　赏了他一记老拳后，被学士府里同样吃成球形的家丁打了出来，还好我从小皮实，挨几拳也没关系，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进宫呢！

　　夕阳在圣京喧闹的街市上洒下最后一点余光，今天一天又过去了，一点门路都没有，本来还以为一到圣京很快就能见到姐姐，所以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这京城什么都贵，就是人贱，到处都是拱着屁股送礼的人。

　　沮丧的走在大街上，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办成，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仔细想想，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随便进了一处酒馆想垫点儿肚子，结果一进去就后悔了，这么富丽堂皇高朋满座，价钱肯定也不便宜，在小儿的白眼下要了一碗白水煮面，刚要抽筷子，楼上包间下来几个谈笑风生的熟面孔，竟然是同窗，他们见我十分高兴，老远在楼梯上就喊了起来：

　　“诶！雪生！这不是洛雪生嘛！哎呀你也来参加陆考啊！怎么不跟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

　　“呵呵，我和我九叔一起来的！”没力气跟他们解释自己不是来赶考的，我现在只想抓紧时间把这碗面条吃下去！

　　各自寒暄叙旧一番后，他们见我一身狼狈，便不好意思的告诉他们，自己刚去过柴大学士府，结果被轰出来，因为自己没带礼品，刚想开口找他们借钱，一个同窗猛得一拍我，大叫一声‘今天你算是遇对人了！跟我走’

　　原来，同窗的叔父在京城一品武将庞将军麾下做个参议，在他叔父的引荐下，现在正要去拜见庞大将军，而我之前找的那个柴大人，只是个从三品，比起庞大将军简直差远了。

　　同窗盛情难却，平常对我也多有照顾，硬是拉着我一道去了庞大将军府上，真是可惜了我那碗已经付了钱的白水煮面，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能拜托庞大将军带我进宫，那今天才算是遇对人了！

　　来到庞大将军府上，这才明白为何刚才摸我屁股的柴大学士府外排了那么多人的原因，因为这里排队送礼的长龙更壮观。原来，四年一度的青鸾国陆考刚结束，现在正是学子和家长们集体送礼的黄金时间。

　　同窗拿着他叔父的引荐很容易就进去了，我们这帮人跟在他后面像看稀奇一样，对这将军府的大气华美赞不绝口，从一进来到大家见到庞大将军本人，对这间府邸的赞美之词就没停过。

　　其实我觉得他们多少有点夸张了，将军府虽然处处彰显着尊贵和豪华，但唯一吸引我的，是刚才穿过花廊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沙地练武场，练武场四周的坐地铜虎架上摆满了各式重型兵器，九连环阔口大刀，狼牙流星锤，空刃重剑，还有很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神器，在黑夜的灯火的飘摇下泛着隐隐寒光，经过它们时差点忍不住就想摸摸，却被同窗一把拉走。

　　肚子饿的要死，只能拼命往肚子里灌茶。身旁的同窗们从一落座就争着同庞大将军说话，无非是想给庞大将军留下个好印象，让自己放榜得重、衣锦还乡。不用看就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插不上嘴。

　　不过，令我非常意外的是，庞大将军虽贵为朝廷一品武将，位极人臣，待人确是极为谦和一点架子都没有，白发苍苍一脸浅笑，身板也很硬朗，一点发福的迹象都没有，即使是坐在太师椅上，腰杆也挺得笔直。

　　那些同窗说什么您身体真好呀，是朝廷的福分啊！您府上真大呀，花木真繁盛啊！这些连我听了都不想搭理的话，庞大将军都是礼貌自谦一番，和大家聊着家常。所以，不管真的假的，咋一看，大家好像还聊得很投机似的。

　　堂内正热闹的拍着马屁，打外面一声家仆的通报，外廊里的灯笼也一下多了起来，还以为是将军府来了什么贵客，听通报才知，是庞大将军的小儿子打猎回府了。

　　庞大将军听到通报，放下手中茶盏盯着外面瞧，一阵家丁的喧闹后，外廊又安静下来，一个高大少年笑着一脚跨进客堂门槛，我坐在离堂门最近的位置，所以看得格外真切，一身狩猎的衣冠穿在高大少年身上显得极为英武挺拔，少年好像突然发现手上还握着马鞭，进堂时回身将马鞭扔了出去，堂外一个家丁跪在那赶紧伸手接下。

　　少年进堂时和我无意看了个对眼，礼貌的冲他颔首一笑，他也回礼一笑。阔步上前给他父亲请安。听他谈吐随意，声音清朗底气也足，一听就知道是个练家子，虽然他脸上稚气未脱，可能还没有成年，但行事说话确是比某些大人还显得沉稳。

　　看他们还在讲话，方才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开始闹腾了，悄悄起身从旁门出去找茅房，顺便透透气。回来时，见里面还在聊，干脆自己四处转转。一溜脚，又回到刚才经过的沙地练武场，见四下没人，一口泛着寒光的长剑就已经被我抽出剑鞘，拿在手里端详了。

　　“公子也懂用剑！”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吓得我猛一转身想看清身后是谁，却完全忘记手上还握着把剑。只听铿~~！一声，身后那人出手极快，抽出一把匕首挡在胸前反手一搅，将我手中长剑打落在地，剑还未落地眼看要砸我脚上，他伸脚一踢，将那长剑颠回到他手中，紧接手腕一转长剑归鞘，等我反应过来，那把长剑已经静静地挂在坐地铜虎架上，仿佛从未被挪动过。

　　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动作是真的发生过吗！完了，好像闯祸了~

　　“以前来府上拜见父亲的那些将军们也都觉得这些兵器不趁手，可父亲喜欢用乌金打造兵器，所以这些家什都极重，你刚才一下失手也——对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听那少年这么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把头偏向一边装作看另一面的兵器架，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不敢不敢，在下洛雪生，是跟同窗们一起来拜见庞大将军的。”

　　“嗯！我知道，刚才回来看到了…你是不是想看看这把长戟，我还来没给它开刃呢！我叫庞渊！”少年说着，已经顺着我刚才无意识看去的方向走过去，将我视线所及的那支长戟拿在了手上。

　　“长戟虽然笨重，战场上确是极为好用的。对了，洛公子你也是来参加陆考的学子咯！”

　　我点了下头，又摇头，不知如何回答，干脆就不吭声。那少年说话好随意，好像跟我认识很久似的。听着他给我如数家珍的挨个介绍那些兵器，我发誓，下次再也不碰这东西了，这些兵器竟然大部分都是见过血。

　　“……这件是最趁手的，你要不要来试试……”少年说着，竟将一只蜿蜒蛇形宝剑递到我手边。我一下回过神来，连忙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

　　“这东西也见过血吗！”

　　少年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兵器不见血怎么配叫兵器，那些文人用的剑，只能说是个玩意儿，这刃口只有饮了血才会认主人……”

　　这下我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少年了，虽然还没成年，但各自已经和我一般高了。无疑，成人后的少年绝对是个骑在马上，英姿飒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是，他的话却让我心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你来拜见我父亲，可有带什么东西？我刚才看你一直坐在那里喝茶，都不像你的那些同窗！”

　　“啊！同窗和庞大将军聊天，我又插不上话……所以……”

　　“你不会以为他们真的是在聊天吧！”少年好笑的把脸凑到我跟前盯着我，见我一直满脸费解的看着他，一下不好意思，收起前倾的身子，也学我刚才那样将脸偏到一边：“你真的没看到他们往我父亲的茶盏下垫银票吗？”

　　“什么！往茶盏下面垫银票？？我还以为他们在给庞大将军擦桌子！”

　　完了完了，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办什么事都要送礼的，完了完了，那我怎么办？眼前的少年笑弯了腰，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完了完了！还有机会挽救吗！看我浑身上下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浑身上下摸索，怀里还有一包糖，那是给姐姐买的，刚才饿得要死都没舍得吃，另外就是母亲留下来的两只红宝石戒指，这个不行！不能给他！

　　没办法了，把心一横，将怀里那包糖掏出来递到少年面前，然后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怎么被个比自己小的人瞧不起呢！

　　正想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打算趁少年满脸疑惑的将那包糖接过去的当口，拜托他跟他父亲庞大将军说带我进宫的事情，结果刚说了‘拜托你’三个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同窗等人就在庞府家丁的带领下从穿廊走过来，见我和庞大将军的小公子站在一起，也围过来又把他大大夸赞一番，少年脾气没他父亲那么好，板着张脸似乎很不高兴，悄悄把那包糖藏在袖子里，头也不回的扔下那帮马屁精消失了。

　　出了大将军府，回到客栈，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饿得两腿发抖了，而且，计划拜托庞大将军的事也没来及说出口。坐在楼梯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精疲力尽地给神龛上完三柱清香后，回房睡闷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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