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一过完年，刘启明就离开家去了学校。正是冬天里最冷的一天，火车站的站台上，夹在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宋小燕和刘启明离得那样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暖意，心事重重的刘启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刘启明一个人在学校里住了几天，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回校了。二十多天没见了，同学们见面分外地亲热，不停地说着寒假里的见闻。只有刘启明是沉默的，他本来话就不多，因此并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常。
　　除了上课、带家教，刘启明发泄自己情绪唯一的途径就是打篮球。一个下午，在一场篮球赛中，刘启明的手受了伤，血流了很多，他只得退出比赛。刘启明到校卫生所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没再回到操场，而是回了宿舍，休息了一会儿，他再次去了篮球场。
　　已经是傍晚了，篮球赛也已经结束了，刘启明在操场上坐下来，一个人望着远方出神。手上的纱布有些松了，刘启明用另一只手将纱布拆开。
　　身边传来周青青的声音：“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刘启明一只手拉着纱布的一头，另一头则用嘴叼着，一使劲，将纱布扎得紧紧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痛着，他的心反倒好受了一些。
　　周青青坐在他的身边，微笑：“我就猜到你在这里，我的第六感觉挺准吧？”
　　刘启明将受伤的手放在膝盖上，没有搭腔。
　　“想知道我的故事吗？”周青青像是并不在乎他的态度，继续说：“我从小家里就很穷，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哥哥们的成绩都很好，相继考上了大学。我妈就对我说，家里供不起那么多的大学生，你就不要念了。为了能继续念高中，我绝了三天食，最后我爸心软了，说那就上个高中吧，女孩子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能上得了大学，真考上不上的，再考个技校什么的。高中三年我特别用功，别人晚上十一点睡觉，我十二点睡，别人十二点睡，我一定会学习到凌晨一点。
　　“结果我考上了大学，还是全国的名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哭了，我说即使不让我去上大学，我也心满意足了。我妈也哭了，她说这么优秀的女儿砸锅卖铁也要供她把大学读完。好在我大哥那时已经大学毕业了，找了一份收入挺高的工作，我的学费生活费就一直是我大哥供着。
　　“可能你会觉得有些奇怪，觉得我这个人并不像我所说的那样用功，我的成绩也不是特别好，对，上了大学后，我确实不太爱学习了，经常跟同学出去玩，跟男生的交往也多起来。这可能跟我的目标有关，上大学之前，我的目标就是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上大学以后，我的目标变了，学习上我只要考试合格就行。想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吗？就是能在大学的时候找一个既爱我也被我所爱的人。”
　　周青青一骨脑地将心中的话全部倒出，刘启明很安静、很有耐心地听她讲完，却仍然不置可否地沉默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淡淡的忧伤，还有脸上的刚毅和坚忍令周青青着迷。周青青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他也喜欢上自己，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刘启明的脸色：“你看不起我吗？”
　　刘启明必须说话了：“没有。”
　　周青青鼓足勇气再问：“你爱我吗？”
　　尽管有些不忍，可是刘启明仍低沉却清晰地回答：“对不起，不。”
　　周青青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你喜欢二班的韩雪，我不如她好，是吗？”
　　刘启明想了想，说：“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想我也不需要跟你承诺什么。”
　　周青青的情绪很激动，看得出她在勉强保持镇定：“我这副样子，让你看不起我了？”
　　“没有。”刘启明再次强调，“真的没有。我觉得你挺真诚的。”
　　周青青一点不信刘启明的话：“你别骗我了，很多男生对我好，就像我现在这样对你一样。我嘴里跟他们说，我把你们当朋友，可是其实我内心里根本看不起他们。”
　　“我只说实话，如果有丝毫的勉强，那我就选择不说。”刘启明目光纯净地注视着她，“所以，请你相信我。我没有必要，也不会欺骗你。”
　　“那你能告诉我，我哪点不好吗？或者，我长得不够漂亮？”
　　刘启明抬起头，看天上的繁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今天，你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是，这并不等于我就可以接受你，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缘分的。”
　　“那你和韩雪有缘分吗？”
　　“没有。”
　　“你会让她成为你的女朋友吗？”
　　“不会。”
　　“你说这话是在安慰我吗？”
　　刘启明只得说：“我和韩雪只是普通同学，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周青青满脸的悲伤：“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不是说女生追男生，隔张纸吗？怎么我觉得得到你的爱，哪怕只是一个笑容都比登天还难？”
　　刘启明沉默。
　　“是不是你早就有了意中人，是你老家的同学、邻居？”
　　刘启明看了周青青一眼，目光从她的脸转向遥远的天际，缓缓地开了口：“既然你跟我说了你的故事，那我不妨也跟你说说我的故事。从小到大，我的理想一直是成为一个著名的作家，可就在我考上重点高中的那一年，我的理想变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也没有信心再成为一名作家。我跟自己说，我要成为一流的建筑师，我要盖很高很高的房子，站在房顶上，用手就可以摸到天上的星星。”刘启明将脸埋进双手里，“知道什么原因使我改变吗？因为，我有一个弟弟，他那么可爱，他笑起来像天使，生起气来还像天使。他跟我们说，他将来要盖老高老高的楼房，他要把全家人都接进去住，他还要站在楼顶上数星星……”刘启明哽咽，“那年，天真热，他想出去玩，本来，小燕已经说了不让他去，可是我让他去了，结果，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们……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提他，可是他一直占据着我心里最中间的位置……”
　　刘启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周青青说那么多，可能，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压抑太久了，今天，不管面对谁，他都想说出来，不是给别人听，而是给自己听。操场上只有刘启明和周青青，俩人并肩而坐的姿态让他们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只是两条平行的直线，可能方向一致，却永远不会相交到一处。
　　周青青看着刘启明的眼光格外地柔和：“今天我才觉得，你原来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人。”
　　“这不是个浪漫的故事。”刘启明低下头， “相反，对我们一家人来说，简直是太残酷了……对不起，今天我说得太多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行吗？”
　　“别难过，好在，你还有个妹妹。”
　　“是啊，还有一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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