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你别跑

　　晋洲城北有一座极为僻静的土地庙，庙前遍植桃花，时逢花开，今岁雨水又正好，远远望去，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惠风和畅，一阵笑闹声点醒了幽静的山林：「师叔～你快看～这有只青色的大毛虫，身上长了好多毛。」

　　「用看得就好！不许摸！都叫你别摸了！」苏梓急急忙忙跑到苏平身边，掏出水袋，倒了些清水在苏平手上，使劲搓。没一会儿，小孩的手就又红又肿了。

　　「这可怎生是好？前些日子章府伊家一个下人摸到了毛虫，隔天全身长满了红疹子，没撑过三天，眼一翻，腿一蹬，就过去了。」酱油在俞河畔受的伤已经大好，现在有厨房的小雀细心照顾，兼之『护主有功』。这人在府里走，甭提有多威风了。

　　金鱼听了这话，眉头皱了起来，满脸不悦：「那会这样！我以前那里没睡过，什么虫没见过，没见咬死过谁！净瞎说！」

　　「瞎说！对，瞎说！」小小现在可崇拜小哥了，小哥会爬树，小哥会教他玩弹弓，小哥说话从来没有错过，所以错得人一定是酱油。

　　「这人的体质不同，可能引发的病症就不一样，不得不慎。」本来无意出门的常域，经不过几个小孩在耳边闹，拿着拐杖，跟着一伙人四处走走看看。

　　这满园春色，着实令人神清气爽，不过，那是指身后那个糟老头没跟来的情况之下。

　　「没事！没事！这种毛虫没什么毒性，用酒一浇，再敷点草药就没事了。哎呀！那就有草药！」阿财老先生能跟心心念念的阿常一起出门踏青，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大嘴都快咧到耳后了。

　　阿财大步向前，须臾，就拿了根像极杂草的药草回来。

　　原来是这种草，苏梓惊讶的想，这草没名字，不过却是挺常见的，叶瓣长青，即使大雪天也不见落叶，草茎也是青的隐隐透着赭色。以前，师姊也常将这种草添入药中，虽是极为普通，想来也是很好的。

　　阿财说：「这就是了，磨烂了敷上去......」话还来不及说完，苏梓就将草给放进嘴里，嚼了两三下，皱眉瘪嘴抱怨：「好苦。」草药经过咀嚼之后，渗出了红色的药液，还有轻微的麻痹感，舌尖都没味了。

　　「来来来！先上点酒吧！」年岁已高阿财越发怕冷了，于是随身带了酒囊，正好派上了用场。阿财倒了些酒水在苏平的手上，小孩吃痛地哼了声，却没把手缩回去。

　　苏梓继续用血盆大口咬着草，一面想着孩子真是长大了，以前上个药得追着他满村跑，现在竟能一声不吭。说不准……没过几年就轮到这傻孩子给自己的儿子上药了。

　　思绪翻转，心头却又酸又涩，咬了两下就将药草吐了出来，糊在苏平手上，含了些水漱口，吐出一口红，颇为骇人。

　　「过会儿就好了，乡下的土方法，就是有用！」阿财得意地抓抓日渐稀疏的头发，年近花甲的他看起来仍不显老。看着盯着自己看的常域，心里暗忖：这苏先生说得真对，他说要先在小常面前好好表现，你看这小常不正在看我吗？

　　常域看了看伤处，头就低了下来，额顶约略可见几道皱纹。阿财看着他，很是心疼，心疼自己没能在旁边照顾他，阿常的身子本来就弱，又去那苦寒之地当什么劳什子县令。人还没入县城，就先吐了血，差点魂断异乡。现在想想，阿财还是不由心头一悸。

　　见状，常域想起了当年与老头子相遇的情景......。

　　当疼他宠他的娘亲过世时，常域十二岁。

　　母亲过世的时后，常域并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想笑，看着平日巴不得一刀桶死母亲的大夫人居然哭得梨花带泪，居然哭得比谁都伤心。

　　常域承认自己不孝，直到母亲咽气的那一瞬间，都还在为他担心。看着娘亲那蜡黄憔悴的脸颊，和对父亲的矢志不渝的深情挚爱，再再显得讽刺。

　　于是，从断气到出殡七天的时间里，他只是痴痴坐在娘的脚边，看着那住脚尾香，从高一直烧到低，周而复始。

　　母亲的葬礼一切从简，他娘是以侍妾的身分入了常家。娘家人得了钱，早断了联系。常家也没想费心去报丧，免得不体面的亲戚出现在葬礼上。

　　白布幡在灵堂的两侧飘荡，层层迭迭，披披挂挂。心思就像被抽空了一样，空荡荡的随着幡布飘扬。

　　出殡的仪式相当的简单，请来了几个道士念了一砵经就结束了，顾来的杠夫一把抬起了娘的薄棺材，麻利地从偏门走了出去，他则捧着牌位跟在后头。

　　在常域要跨出侧门的时候，他回头望了父亲一眼。

　　父亲笑了。

　　是啊！对他，对我，对我娘而言，这都是一种解脱，是该笑的。

　　从那天之后，常域没有再回过常家，直到赴都城赶考，他都不曾把籍贯写在名字上头，常家与他，自此毫无干系。

　　离了家之后，毫无谋生技能的常域无处可去，一个人漫无目地的在大街上闲逛。饿极了就抓点野草或人家扔在地上的菜叶，晚上就睡在破庙前。

　　一天晌午，路边摊子吸引了我，一个小哥拿着尖刀在木头上画呀画！一会又拿出几个奇特的工具又搥又打的。旋即，木头就成了型，是一只讨喜的小兔子，兔子看起来十分灵巧，常域看的眼睛都直了。

　　「你要吗？送你！」小哥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微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给我吗？」常域十分害怕，这几天下来处处受人打骂排挤，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小哥，会对自己这么好。

　　「你没地方去吧！我看你在街上好多天了。」小哥抓了抓头，看着常域原本华美的衣服，破损不堪，心底有些踌躇不定。

　　没有地方去！常域很想这样说，可这话却是说不出口。

　　小哥也没再问了，伸出满是木屑的大手，握着常域说：「你若不介意我是个穷木匠……就……跟我回家吧！」

　　逐渐冷却的心再度温暖。

　　小哥将手上的小兔子塞进常域的手心，粗鲁的擦去了他脸上混着泥土的泪水，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

　　一行人又在桃花林里瞎晃了两圈，进了一座颇有年岁的亭子。亭子虽然破旧不堪，可位置却是挺好的，往外看去，满山桃树摇曳生姿，清丽脱俗，几许炊烟自谷底燃起，颇有几分仙境的意味。

　　「这儿真美！明年我们再来吧！」阿财讨好的问常域，常先生完全没搭理他，自顾拿起随身携带内装热茶的竹管，喝茶，看花。

　　「小常你要不要吃花生糖，我让柳婶子做的，这花生又香又脆，这麦芽糖也不含糊，一斤三两多，吃吃看吧！」阿财讨好地打开竹叶，拿出切成小方块的花生糖。

　　「不吃，硌牙。」常域看了花生糖，心头一阵恼火，这老头是存心看我玩笑吗？明知道我喜欢吃花生，可人老牙糟吃不了麦芽，偏偏拿花生糖来欺负我。

　　怎么没用呢？苏先生明明说要送上小常喜欢吃的，他怎么不吃？阿财很是苦恼。

　　「本王想吃……能分我几个吗？」苏平看着推来推去的花生糖，看着嘴馋。

　　「拿去吧！」苦心准备的花生糖被小常拒绝，阿财也没了胃口，看小孩子们看着眼馋，大手一挥，就给了苏平。

　　「小心！快闪开！」一阵银光闪过，常域一个侧身，将挨着自己的阿财给推开，背过身子，以肉身阻挡来势汹汹的刀马刀。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的！啊～」当得一声，王府侍卫蜂拥而上，拦下突如其来的袭击。

　　一个穿着大红戏服，一身刀马旦装扮，戴着七星额子加翎毛，舞着刀马刀，提着衣襬，彩鞋轻点，优雅自得。

　　突遇袭击，苏梓立刻小孩护在身后，嘴里还说：「要敢伤了人……我一定将你挫骨扬灰。」活脱脱一只炸了毛的老母鸡。

　　侍卫与男子展开了对峙，男子求饶：「我就说我是不小心的，我无意攻击你们，都是他在追我。」一阵刀剑相击之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无声无息的跃入人群当中。

　　红衣男子收起玩笑，一个回身巧妙的躲过迎面而来的利刃，顺势扔了长枪，抽出缠在身上的鞭子，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阳光冻结在鞭子顶点，穿过桃树，没落下一片花瓣。

　　「真是好功夫，没想到中了迷魂香反应还是这么好。」黑衣男子霸气十足的说，话语里有赞叹，也有惋惜。

　　既然对方亮了武器，黑衣男子也拔出腰际上的大刀，亮晃晃的刀尖直指对方上了浓妆的脸蛋。红衣男子眨了眨眼，云肩上的流苏一颤一颤地，讨饶的说：「赵补头这刀气逼人啊！」

　　赵捕头不为所动，一提气，大刀直往心门刺去，红衣男子翻转了两圈，嘴里还不得闲：「赵捕头你真是欺人太甚，莫怪我不留情面！」手上柔轫的鞭子，犹如灵蛇出洞，直扑赵捕头面门而去，赵捕头举刀回击，蛇鞭重击在大刀上，刀子应声而断。

　　赵捕头手上见手上大刀断了，楞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红衣男子一见有机可乘，将蛇鞭往空中一抛，高举右手从中心握住，柔软的蛇鞭顿成了坚硬如铁的棍子。

　　蛇鞭在空中花出一个银白色的圆，忽左忽右，一不留神重重击打在赵捕头的背上。赵捕头闷哼一声，一口鲜血顺势喷到了红衣男子的云肩上，温热的血液浸湿了戏服。

　　红衣男子似乎也不是故意伤人，正在不知所措之际，一把银剑虚晃了一招后，剑顺势横在红衣男子的脖子上。

　　红衣男子笑着说：「刀剑不长眼，侍卫大哥还是收好比较好。」自打上次的事件之后，国师不放心苏梓的安危，派了几个顶尖高手来，这正是其中一位。

　　受了伤，看起来十分虚弱的赵捕头，只来得及说：「别伤他，别让他走……。」话音未歇，人就昏死过去了。

　　「喂！你没事吧！你要真死我就麻烦了！」红衣男子推开侍卫，搀起赵捕头，委屈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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