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独立

作者:一树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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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异的家庭



      多年前曾反复困扰过自己的恶梦又回来了!
      梦中,那只漆黑的巨掌猛地向胸口劈了下来,自己张大了嘴急于呼救却发不出声,四肢不听使唤地瘫软无力......
      徐怡凤好不容易挣扎着醒了过来,一看家里就剩下自己一人,心里居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发慌。看来今天午睡过头了,丈夫什么时候起床去上课自己都不知道。
      从床上爬起身来,发现自己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枕巾上清晰可见一大片汗渍。
      她有些心烦意乱。虽然浑身汗津津的令人难受,现在却没有力气去洗澡。
      她慢慢走到客厅,把自己扔进沙发,顺手拿起茶几上丈夫用来待客的香烟抽了起来。
      那个曾经在青少年时期频繁侵扰过她的恶梦,自从和肖思凯结婚以后从来不曾出现过。她心里暗暗感谢命运的眷顾,给了自己一个正直温良的好丈夫,他的关爱为自己带来的安全感,让那心底深处的阴霾不再有机会浮现。
      然而,此刻那个恶梦又一次露出它狰狞的头角,把她的思绪带回到了十六岁时那个可怕的夜晚......
      徐怡凤出生在N市,父亲是个黄包车车夫,母亲是全职家庭妇女。她家住在城北的一个胡同“大端巷”里。
      现在单元房的住户,关上门就自成天地,邻居之间很少往来,完全领略不到那时候住在里弄的乐趣。
      虽然住在胡同里的大多是社会中下阶层的平民,经济上都不宽裕,但他们的生活却并不缺乏情趣。
      邻里之间开门即见,有着共同的活动空间。小孩子总在一起玩耍,大人们也常在一起聊天。除了特别的隐私,彼此几乎没什么秘密。
      哪家遇到麻烦,他们就一起想办法解决。虽然有时也免不了磕磕绊绊,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忘记,很快又要好了。
      比起单元房的生活,胡同里过的日子既热闹有趣,又朴素温馨。
      徐怡凤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开心的童年。
      她生性活泼、喜欢热闹,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跳绳、下棋、踢毽子,偶尔还结伴到郊外去采桑椹、掏鸟蛋,每次都玩得很开心。
      有时候,几个小鬼头突然心血来潮,挖空心思想些捉弄大人的坏点子,然后合谋而行,事成之后才聚在一起开怀大笑。
      说到胡同,人们往往会理解为一条狭窄的小巷,其实,胡同两侧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院落。徐家住的院子里,就有一块很大的天地。院坝中间种着几棵大树,黄桷、梧桐、桂花树,都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
      暮春时节,小怡凤和伙伴们喜欢坐在黄桷树下拾酸角吃.
      酸角是就是黄桷树春天发的新芽,经常会随风飘落树下。它味如其名,酸的程度不让柠檬.
      小家伙们一个个被酸得龇牙咧嘴,却不肯示弱,大家正在比赛谁抗得住酸。
      谁先吐出酸角,谁就会受到每天花样翻新的惩罚,要麽学狗叫、要麽学猪爬,要麽喝凉水、要麽抽自己耳光......
      他们坐在树下,一边聊天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其他伙伴的嘴,生怕有谁弄虚作假以致于到最后会轮到自己受罚。
      一旦决出胜负,大家就围着受罚的孩子观看他可笑的表演,兴奋得使劲拍手、大声尖叫。此刻,没受罚的孩子们内心充满了自豪,因为事实证明自己是硬汉和英雄,而不是受罚的“狗熊”。
      盛夏时节,孩子们就更兴奋了。
      白天,他们爬上高高的树梢去抓知了。不会爬树的,就在长竹竿的顶端敷上沥青,然后用竿尖去粘。谁抓知了的本领高,谁就会受到大家的崇拜。
      他们像绿林好汉那样,按照抓知了的个数给众人排名,依次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大可以在战争中发号施令,拥有绝对的领导地位。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孩子们各人从家里拖出一张凉席,绕着院子中央那棵最大的梧桐树围成一个圆圈,布置好属于他们的战场。
      他们借口乘凉,实际上趁机在一起嬉戏打闹,拿枕头筑成战壕,把树枝当成机枪,梧桐树就是他们要攻占的碉堡。
      一群孩子赤着双脚在凉席上冲冲杀杀,闹它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不到该睡觉的时候,绝不肯熄灭“战争”的火焰。
      桂花开的时候,男孩们爬上树去采下一串串桂花编成花环,送给和自己要好的女孩。于是,围绕这个话题,孩子们打起了口水仗。
      你说他喜欢张三,他说你爱上李四,大人们听了哭笑不得。
      到了深秋,梧桐树叶纷飞的时候,梧桐树上到处悬吊着裹成圆筒的树叶,里面躺着肥大的毛虫。
      恶作剧的男孩们终于找到了令自己开心的道具。他们扯下几片包着毛虫的树叶,扔进女孩子的衣领或袖口,吓得她们惊恐万状地尖叫逃窜,他们才在一旁拍手叫好。
      女孩们惊吓之余,又觉得新鲜刺激,忍不住津津有味地对家人描绘当时的惊险场面。
      冬天的日子就更有趣了。
      孩子们一放学就在院子里碰头,商量到谁家聚会,判断的依据自然是看谁的家长不在家。然后,各自回家偷一些红薯、蚕豆、腊肉之类的食物,到聚会人家去,一边烤火,一边弄吃的,一边做作业,一边打闹。
      碰上下雪天,他们就在院坝里堆雪人、打雪仗。到最后,几乎家家门上都粘着几块雪团,门槛下流着一滩雪水。
      然而,这样开心的时刻对于徐怡凤而言,只能在父亲离开家之后才会有。只要父亲一回家,家里谁也不敢外出,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做功课、忙家务,还要随时准备接受他的训斥和打骂。
      父亲性情的乖张,在大端巷无人不知,人们偷偷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弯木头”。这个外号虽然形象地体现了他的古怪和固执,但他的可怕其实更多在于暴力倾向。
      父亲每天早出晚归,为了养活一家人拚命挣钱。由于工作太劳累,每天回到家时已经非常疲惫了,但奇怪的是他却不肯安静下来休息。
      一踏进家门,他就像吃了兴奋剂似的动辄大发雷霆,对家人拳脚相加,仿佛这才是他最喜欢的休息方式。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徐怡凤很难有快乐可言。就连与小伙伴相处的愉快,也在她刚满十岁那年,因为一次突发事件而永远从她心中消失了。
      徐怡凤的母亲一共生了两男两女,她是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怡凤满九岁后,正当大家都以为家里不会再有小孩出生的时候,母亲又怀孕了,之后就生了妹妹。
      父亲性情的恶劣在对待母亲的态度上表现得最极端。
      母亲出生在近郊农村,长大后进城帮工,经人介绍认识了父亲,后来和他结了婚。
      父亲因为家境和工作都不好,很难找到城市姑娘当对象,不得已才娶了母亲,心里却常常很不平,认为母亲和他结婚是攀了高枝。
      他近乎病态地约束母亲,不准她和任何陌生男人讲话,即使是邻里之间打招呼,态度稍微热情了点,他也会不依不饶,把母亲痛打一顿。
      小妹出生后,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脸蛋又黄又瘦,还从娘胎里带来了气管炎,父亲因此很不高兴。
      他怀疑母亲不守妇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为此多次殴打母亲,从来不抱小妹,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
      徐家共有三间瓦房,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屋。徐怡凤的爷爷、叔叔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婆婆已经去世多年了。叔叔还没娶亲,和爷爷同住一间房,三兄妹共住一间。小妹太小需要母亲照料,就和父母同睡在一张床上。
      一天晚上,全家人被母亲的哭声惊醒,原来是三个月大的妹妹死了。
      妹妹生来就很弱,有这样的结果原不足为奇,但奇怪的却是平时温顺得像只绵羊的母亲,此刻却像一头狂怒的狮子,眼里除了悲伤之外,还“嗖”地冒出一股强烈的仇恨和杀气。
      她一边撕扯着父亲的衣衫,一边大骂“刽子手”。父亲也很奇怪,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殴打母亲,只是掰开她的手指,然后慌张地逃了出去。
      这以后,母亲终日足不出户,神情呆滞地以泪洗面。沉重的悲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无法恢复正常的生活。
      看着母亲这样受苦,怡凤很心疼。她用尽一切办法逗母亲开心,不但收不到任何成效,反过来母亲却告诉她,小妹是被父亲掐死的。
      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徐怡凤吓傻了。虽然那天晚上听到母亲骂父亲“刽子手”,她也曾经产生过类似的猜想,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她不敢相信那么可怕的事真的会发生,毕竟杀人是很残酷的事,何况小妹还是父亲的亲骨肉!
      然而,母亲的眼睛却亲眼看见了一切!徐怡凤觉得自己快疯了,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变态残暴的父亲?!这一刻,她对父亲的憎恨、对母亲的同情怜爱同时达到了极至。
      她无法理解世间何以会有如此践踏亲情的人!母亲那么善良温柔,爱惜子女、体贴丈夫、友好邻里,堪称贤妻良母的典范,可父亲却如此无情地对待她。小妹的身体本来就很脆弱,父亲不但不呵护,反而残忍地扼杀了她幼小的生命!
      过早地面对死亡和生活中的丑恶,对徐怡凤的性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深深地体会到母亲的伤痛,突然之间变得成熟了。
      因为同情母亲,她常常陪伴在母亲身边,不再和小伙伴们一起嬉戏了。
      就这样,短暂的童年结束了。徐怡凤开始养成沉静忧郁的个性。
      为了让不幸的母亲以后能过上安定幸福的晚年生活,她开始下意识地发奋读书。
      上中学后,她的成绩在全校学生中名列前茅,给母亲带来了不小的安慰,母亲伤痕累累的心因为女儿的乖觉和孝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抚。
      就连父亲也对小怡凤的变化刮目相看,有时还会刻意讨好她。每当这时,她总是找借口走开,离父亲远远的。
      怡凤十三岁的时候,三十多岁的叔叔终于结婚了。家里原来最大的那间卧室本来是三兄妹共同居住的房间,现在被隔成了两间,大的一间给叔叔作新房,小的一间给两个哥哥住。由于怡凤年龄渐长,不方便再和哥哥住在一起,父母的房间也被隔成了两间,较小的一间给她作了卧室。
      叔叔结婚后不久,母亲得了一场大病,由阑尾炎化脓引起腹膜炎,两个月下来,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趁此机会对父亲提出分床,让父亲去跟爷爷住。
      此时父亲已经四十多岁,脾气比从前有所好转,居然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由于母亲的卧室就在怡凤的隔壁,所以她房里的动静怡凤多少能听到些。父母分床后,有几次怡凤从梦中醒来,看见父亲蹑手蹑脚地进了母亲的房间,不久后就传来一阵争吵打闹的声音,接着父亲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她十六岁时的某个夜晚,朦胧中又听见自己的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她满以为是父亲故技重演,正想拉过被子来蒙住头免得听见母亲惨兮兮的叫声,却突然发现脚步声竟然停在了自己的床前。
      她猛地坐起身来,果然看见面前有个黑影。顿时,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刹那间,黑影转过身窜了出去。借着窗口微弱的光线,看那黑影仿佛有点像父亲,又有点像叔叔。
      母亲闻声赶来,怡凤只说自己做了场恶梦。但此后她再也不敢单独睡觉了。她搬去母亲的房间同住,还叫母亲在房里安上门栓。自此,母女二人才睡上了安稳觉。
      然而,这以后徐怡凤经常在梦中见到一只黑色的巨掌向睡梦中的自己劈下来,每次醒来都心存余悸。
      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随着年龄的增长,徐怡凤的性格越来越内向。那件事发生以后,她更加痛恨像父亲那样不珍惜骨肉亲情的人,痛恨自己这个病态的家。她决心努力学习,争取早日脱离家庭的羁绊。
      一九六一年,十六岁的她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北方一所大学。这所大学和肖思凯就读的美院在山东省同一座城市里。
      大三的时候,在一次学生联谊会上她认识了肖思凯。以后又在同乡会中多次见面。
      肖思凯温和的个性和他对艺术纯真的热爱给徐怡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让她感到可贵的是他对女性的态度与自己的父亲截然相反。
      他常常用崇敬的语气提到自己母亲,说当初如果没有母亲的理解和慈爱,自己根本不会有勇气去追求心中的梦想
      他不但敬重自己的母亲,还尊重所有女性,甚至断言女人比男人更伟大,因为她们更无私、更有爱心。
      如果说徐怡凤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男子主义者,肖思凯似乎成了另一个极端,堪称大女子主义者了。
      而徐怡凤沉静内向的性格同样也让肖思凯产生了好感。虽然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他是那么的热情奔放、此情不渝,但生活中的他却偏偏喜欢稳重的女性。他认为内敛实际上是一个人内在修养的体现,太张扬的女性难免有轻浮之嫌。
      然而,这一切感觉仅仅停留在他们各自内心,表面上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直到徐怡凤快毕业的时候,渐渐临近的离别才让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交往才骤然密切了起来。分别的时候,两人相约在家乡相聚。
      徐怡凤被分回家乡,在H大学中文系担任助教。一年后,肖思凯主动申请分到H大学也如愿了。从此他们才真正开始恋爱。两年后就结了婚。
      婚后,肖思凯的温厚仁爱给了徐怡凤莫大的慰藉。她渐渐摆脱了过去的抑郁,变得开朗起来,
      她把母亲接来与自己同住,共享天伦之乐。遗憾的是,母亲只过了几年平静幸福的生活,便因脑溢血突发病故了。那时候,肖杉才两岁多,肖雯还没有出生。
      对于自己的大女儿肖杉,徐怡凤一直有种深深的歉意。这孩子从小就出奇的安静,性格十分孤僻。她怀疑是自己少年时期忧郁的性格在女儿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给孩子天生带来了某种缺陷。
      直到看见肖杉顺利地升学和成家,她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着了地。
      不过最近她发现肖杉又开始不对劲了,老是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令人揪心。
      今天,那个多年未现的恶梦竟然在白天出现了,徐怡凤担心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五点了。她来不及冲凉,匆匆忙忙换了件衣服出门接外孙小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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