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当时惘然

　　蓝茵是渴醒的，她觉得自己的嗓子里一阵阵地冒烟。

　　“水”，她虚弱地叫了一声。

　　有人把水送在她嘴边，她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她睁开了眼睛，脖子上传来隐隐的痛楚。

　　大格格坐在身边，水里端着水，六阿哥也在，他们都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

　　蓝茵呆呆地看了一眼六阿哥，忽然捂着嘴掀开了帘子。

　　“蓝儿。”大格格一声惊呼。

　　驾车的刘泉听见车里的呼声赶紧勒马。

　　蓝茵扑出来，从突然停下来的车上滚了下去。

　　马车后面的冬梅冲上来。蓝茵已经翻滚到草丛里，她半跪着，扶着一棵树干就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眼前浮现出一滩一滩的红色的血，血滩中央是嫣红小小的身子。他们活活地把嫣红打死了......

　　格格和六阿哥这时候也先后下了马车。

　　格格静静地站着，看着蓝茵像要把自己的肝脏都吐出来一般，她悄悄地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六阿哥却是毫无表情，只是眼里深邃地不见底。

　　冬梅不停地拍着蓝茵的背，一边说：“没事了，没事了。”

　　蓝茵好不容易停住了，却仍感到胃里翻江倒海般地恶心。她转过头，看到六阿哥，还有六阿哥身边的格格，头一次，她觉得他们都是可怕的人！太可怕了，这世道！

　　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冬梅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擦完又替她擦了擦嘴，冬梅轻声地说：“蓝茵，够了。这是命。”

　　蓝茵瘫坐着，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由着冬梅把她扶起来，搀到车子边。大格格握住她的手，说：“上来，快到了。”

　　蓝茵却是死死地往后退，无论如何也不肯上车。

　　六阿哥一语不发，径直上了车，格格无奈地看了一眼蓝茵，对冬梅说：“好生看着她。”

　　回到府里，冬梅先扶着蓝茵回到房里，悄悄地对一旁的婷儿说：“你去伺候王爷和格格洗漱。我一会就来。”

　　婷儿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蓝茵，不明就里，只冷冷地说：“我身子不舒服。”

　　蓝茵却置若罔闻，呆坐着。

　　冬梅拉了拉婷儿：“出去说。”

　　冬梅在门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婷儿说了一遍，婷儿也是大吃一惊，同情地看了一眼屋里的蓝茵，然后朝王爷房里走去。

　　谁也不知道那个晚上对蓝茵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不敢睡觉。一闭眼，就看见嫣红，看见她张开满是鲜血的口唱歌，她一直唱：海角冰轮初转腾。

　　天蒙蒙亮的时候，蓝茵拉开门，走到院子里。以前爷爷告诉她，人在四更天的时候最容易看见不干净的东西，那些孤魂野鬼，都在这会回到黑暗的地方去。蓝茵却一直用力地睁着眼睛，会不会，嫣红正好经过这里呢？如果她真的来了，我要跟她说什么？

　　蓝茵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脸，她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却还是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如果你来了，嫣红，让我跟你一起走吧。既然你为我送了命，我又为什么不能陪你一起去呢？

　　“啪”蓝茵一直戴着的手环忽然断了，散珠落了一地。她愣了一下，蹲下身子，一颗一颗地拾起来。拾着拾着，止不住的眼泪落下来，打在地里。她那么讨厌哭的一个人，在这个微凉的清晨里，把泪水埋在了地里。

　　是了，我还有爷爷，还有哥哥。嫣红，所以你不舍得要我陪你。

　　蓝茵擦干眼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断了的散珠一颗一颗地串起来。也许，明天哥哥就找到我了，他会带着我回家。爷爷一定老了许多，不知道他还剩几颗牙齿。他老人家会抱着我哭吗？也许，门口那棵橘子树还是不结果子。她忽然停下了手，她真的有可能离开这里吗？

　　隔壁的下人已经起床了，传来扫地打水的声音。不管谁不在了，大家的日子还是一样过着。

　　嫣红，如果我也跟他们一样，你会不会怪我？

　　蓝茵串上了最后一颗散珠。这时，太阳露出了脸，有一抹阳光，刚好洒在编完的那串手环上，发出柔和的光。

　　还在图罗苏王府的时候，有一回蓝茵陪格格去庙里吃斋。庙里的一个老和尚不知为什么总跟着蓝茵，惹得冬梅和婷儿不停地笑话她。三天后，在她们回府前，老和尚终于走到蓝茵面前说了一句话。当时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诧异。如今，想到这句话，她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感激。

　　大师说：“施主，悲伤如水，倒掉即空，空则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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