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梦

　　郑依兰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的她，是那么美丽。她自嘲地笑笑，用一把玉质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打理着长发。

　　起居室里有走动的声音。
　　郑依兰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卧室的门被示意性地敲了两下。
　　“进来。”
　　房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位二十几岁模样的女孩，白皙的面庞，小鹿一样的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穿着佣人统一的蓝布裙，外面罩着一条白色的小围裙。
　　她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说道：“四小姐，我叫小莫。德叔派我来照顾小姐。以后，小姐有什么需要，就只管吩咐小莫去做就好了。”
　　郑依兰微笑着淡淡地说：“好。以后就麻烦你了。”
　　小莫感慨地说：“小姐起得好早啊。我本来是想先打扫起居室，再来服侍小姐起床的。”
　　郑依兰透过镜子看着她，依旧淡淡地：“我习惯早起，你对我也不必拘束。你会梳头发吗？”
　　“我会。”
　　郑依兰坐在凳子上转头看着她：“那你先来帮我梳头吧。今天我要去祭拜大老爷，给我梳个庄重点的。”
　　小莫准备好工具。她细心地梳理依兰的长发。
　　郑依兰一边对着镜子看她动作，一边拿着玉梳子在手中把玩。
　　片刻之后，头发就梳理好了。
　　郑依兰对着镜子满意的左右照照，称赞道：“梳得不错，你的技术真好。”
　　小莫腼腆地一笑，回答说：“谢小姐夸奖。”
　　郑依兰脸上的笑意渐浓，灿若桃花问道：“头发是梳得不错，我掉的头发又到哪去了？”
　　小莫一脸不解地看着镜中的郑依兰，眼中隐隐地有了惊恐的神色：“小姐是什么意思？”
　　郑依兰“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玉梳子摔在梳妆台上，玉梳子应声断成两截。她冷笑着说：“你把我的头发塞在袖子里，不是吗？”
　　小莫没想到会被当场抓住，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郑依兰冷哼一声，冷冷地看着镜中的小莫说道：“你可以做得更高明一些。我用过的杯子，餐具，还有其他的东西。怪只怪你太心急了。我不问你主子是谁。你回去告诉他，想要查我的身分，只管到我面前来。头发不够，验血也可以。还有，你以后也不用再到我房间来了。你可以走了。”
　　小莫死死咬着下唇向外走。
　　“慢着。”郑依兰叫住她，“这梳子就送你了。让你记着作下人的本分。”
　　小莫低着头走回来，拾起桌上的两截梳子，头也不敢回，飞快地跑出去。
　　依兰无奈地用拇指按按发胀的太阳穴，望着没有被合并的卧室门。
　　习惯了躲在幕后观看别人的喜怒哀乐，现在给了她一个机会来到幕前，扮演一个角色。要她使禁手段计算人心，还真有点不习惯。
　　今天只是她正式进入郑家的第一天。

　　黑色的车子平缓而轻快地行使着
　　郑依然坐在封闭的车厢里。在她身边的这个女人就是叔叔郑清刚昨天认下的义女——郑依兰。
　　依然见她对自己一笑，也回应地笑笑。依兰今天还是穿一条白色长裙。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特意在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羊绒披肩。她有点好奇，这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白色的裙子。她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要祭拜自己死去的父母，这是否是一种暗示。
　　依然将头转向车窗外。笔直的公路两侧种着了白杨和青松。它们一排一排地飞速往身后倒退。她无意于窗外的景色心中一直围绕着疑团。
　　这个女人打从进入郑家开始就显得非同寻常。叔叔郑清刚认义女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按惯例应该知会社交圈的亲友。但是很显然，认她做义女这件事连婶婶都没有提前通知。可是，昨天郑清刚所表现的对她的宠爱却是前所未有，送东西，给金卡，连最喜欢的书房也给她改作它用。而她却提出要祭拜自己的父母的要求。
　　她的父母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现在很少有人会提起他们。她自己都记不清双亲的音容，为什么郑依兰会提出要祭拜。还有，就是她真正的身分。
　　今天早上依兰将派给她的佣人小莫给赶出去了。这个家里明显有人对她的身分有所怀疑，因为她的存在而深感不安。初来乍到的她却倚仗着郑清刚的宠爱不知天高地厚地任意而为。
　　郑依然想，她曾几何时也是这般年幼无知，只是这几年才慢慢学会韬光养晦。郑家就是一座披着绚丽外衣的炼狱。婶婶为了巩固那个蠢钝大弟的地位，特意选了林家的长女做儿媳妇。而自己三十几岁的“高龄”仍是待字闺中。

　　郑德从副驾驶的座位转回身说：“大小姐，四小姐咱们到了。”
　　依兰先一步从车上下来，随手理了理身上的披肩，站在车边等着依然。
　　所有人都下了车。
　　墓园在山顶上，下了车还要步行一小段。

　　司机在车边等着，郑德拿着鲜花，提着放着纸马香客的竹篮，在前面带路，引着依兰依然一路向上。
　　依然穿着一双黑色的小牛皮鞋，鞋跟踏在青条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嗒，嗒”的响声。越往上走，她的心就越不安定。想着她那业已去世的双亲，有些顾影自怜起来。
　　依兰小心地观察着依然脸上的神色，知道她此时正在感怀身世，悄悄地伸手握住她的手。
　　依然诧异地看看依兰，正对上她的笑脸，自己也笑笑，回握她的手。两人并肩望山上走。
　　她们先到了郑老太爷，太夫人墓前献了花，才到郑清和夫妇墓旁。
　　依然走上前去跪下，用手帕小心的擦拭墓碑上放着郑清和夫妇照片的水晶罩子，双眼早已被泪水蒙住了。里面的照片经过年月的腐蚀已经发黄。父母去世这么多年，留给她的只有这些发黄的照片。她从郑德手里接过花，细心地在墓碑前摆好，站起来示意依兰。
　　依兰也在墓前跪下，从竹篮取出一对素烛摆在墓前，就着烛火点燃三只供香，用手扇去明火，诚心地拜了几拜，插入香炉。供香慢慢地散出香气，余烟袅袅散入空气。她从手袋了取出一张叠好宣纸。依然顺着她的手看那张纸看不真切，只看到上面用着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兰，十月十三”几个字。
　　依兰捏着宣纸一角，引燃纸张。火舌将纸张迅速的吞噬。快要烧到依兰的手指了，她才放手。一瞬间，火焰将那边角也全部烧掉了，只留一下一小片灰烬。一阵轻风吹过，连那灰烬都烟消云散了。
　　郑依兰呆呆看着那些灰烬被风吹走。好半天，她才回过神，以头触地，重重地扣了四个头。

　　郑依然心中疑惑，她怎么会行如此大礼，连忙伸手扶起她。
　　郑依兰看着她的眼睛，眼睛中是依然无法明白的光芒。
　　她听到依兰那黄莺出谷般地声音，对她说：“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
　　依然顿时心中大惊，那只曾被依兰握住的手，泛出了阵阵的凉意，无力地垂在身边，指尖不住地颤抖。郑依兰是郑清刚的心腹，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强作镇静反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睛却在看着郑德。这位曾经跟随过她父亲的老人，伴随她走过了灰色的童年和青涩的少年。曾几何时，他抱着幼小的她缩在逼仄的房间里度过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又是他小心的告诫青春年少的她，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现在，他已经是满头银发的老人了，而此刻他转过头选择了漠视。
　　她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她转过身，独自走下了山道。

　　*

　　影音室的门半开着。郑依兰从旁走过，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依兰。”
　　郑依兰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轻声地说：“三哥，午安。”
　　郑云浩笑着说：“你不要这么拘谨，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想在家四处看看。”
　　郑云浩伸手想拉她的手，被依兰闪开了。他举着两只手做投降状，连忙解释说：“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请你进来坐坐。”
　　依兰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进去坐坐吧。”

　　影音室里拉着厚厚的深蓝色天鹅绒窗帘，遮住了午后的阳光。只在盛放电器柜子上，开着一排小灯。房间的中央扇形排放着几张深红色的布艺沙发。每张沙发的前面摆着一个茶几。其中的一张茶几上放着整套的茶具。骨瓷茶杯、茶壶、砂糖壶。银质滤勺、托盘。
　　“三哥真会享受啊。”
　　郑云浩请她坐下，拿起茶壶隔着滤勺，倒了一杯。问她：“要加糖和牛奶吗？”
　　“加糖，不加牛奶。”
　　郑云浩往茶杯里加两勺砂糖，递给她：“我不吃甜食，这里没有点心。你等一下，我打电话叫他们送上来。”
　　“这样挺好。”郑依兰不急于喝茶，双手捧着杯子取暖，“三哥刚才在拉琴吗？”
　　“不是，我在刚才正在听CD。”郑云浩顿了一下说：“今天上午你们去祭拜大伯了？”
　　郑依兰点点头，又说：“我听说三哥的琴，拉得特别好，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听一段。”
　　郑云浩见她无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也不勉强。接着她说道：“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今天本来就打算练琴的，那我就献丑了。”
　　郑依兰放下杯子，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他演奏。
　　一曲终了，依兰还是那个姿势闭着眼睛。
　　郑云浩想她可能是睡着了。放下琴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她。
　　她在那里，安静又恬然，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他忍不住去抚摸她的脸。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依兰刷的睁开眼，三指已经刁住了他的手腕，向外一番。
　　看到郑云浩的脸，又迅速得收了手。
　　郑云浩讪讪的收回手：“我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吗？”
　　郑依兰想要站起来，有跌坐回去。
　　郑云浩搀着她站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要下雨了。”
　　郑云浩被她这句话弄晕了，点点头没说什么，扶着她走出去。
　　他抬头正看见郑云飞冷笑着站在门口。
　　“云浩，你还是自己小心点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