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天葵二十六年，三月初五
　　我自那个漫长的梦境中醒过来。茗湘说“阿弥陀佛，娘娘终于醒了。”
　　是啊，贵妃娘娘醒了，可是阿音死了，死在她不肯放弃的关于少女时候，拥有爱情的期望中。不会再醒来了。
　　而贵妃娘娘醒过来，只是为了不让她对皇帝的爱恨绊住她通往来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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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太后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责怪我：“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不叫人省心？德妃进宫这么过多年才得宠，难免要炫耀一下，你何必与她怄气？气坏了可都是自己不好受。还是，你存心叫母后不好受？”
　　她责备我时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我偷吃桂花糕结果吃坏肚子而为我着急的阿娘，叫我的心间胀满了“触景伤情”的情绪，忍不住就掉下眼泪来。
　　“阿音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你还敢有下次！”童太后不过吓唬吓唬我，见我没被吓着，便也软下语气来，“你素来沉得住气，不同她们一般见识，这怎么这会就……”
　　“我也不知，许是病着的缘故，遇事便难冷静，尤其……尤其是碰见关乎陛下的事。”我不想隐瞒这个真心关心我生死的长辈，我确实为姜阙的一举一动所牵引，可是那样的阿音在已在日出之前死去。
　　“阿音可还记得先帝在时，你第一回随阙儿入宫，我同你说了什么？”
　　“母后说只有做陛下的家人也能永远在他身边。”可是我做不到。
　　“你还记得便好，后宫那么多的妃嫔一个一个地消失不见了，而你还在，正是因为你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么……”我不是无欲无求，只是求不得。
　　什么时候开始，送进我房里的药碗比饭碗还要多。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如同所有善妒的女人一般，的不到夫君的心，也不肯让别的女人得到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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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阙终于出现了，他来看我了，我午睡方醒的时候便见他坐在一旁。
　　“你身子不好便不要行礼了。”
　　“谢陛下。”我起身坐好，心中有些忐忑，我希望他出现，却又害怕他出现是为了责怪我打了迟尔烟。
　　“安音你嫁给朕也有十年罢。”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算是柔和，可我所有的心理建设却被这一句话彻底击碎，溃不成军。
　　十年，他都记得，我默默在他身边已有十年，这十年来，我们之间的说的话尚不如他一个晚上会与他宠爱的女人说的，可是有几个女人能陪他十年？
　　“是。”我的声音发抖，偷偷握紧拳头控制着。
　　“在朕看来，你是朕众多妃嫔中最能做到宠辱不惊的。此次德妃确然不对在先，可你着实也冲动了些……”
　　“陛下说的可是宠辱不惊？”
　　“嗯？”
　　“陛下是在说笑罢。”我听见他要袒护迟尔烟的话，心血一下子沸腾，变得不管不顾，“臣妾嫁与您之后何曾有过【宠】？倒是【辱】从未少过，我从前【不惊】是因为陛下叫我绝望，所以陛下待我如何，我并不在乎。”
　　“朕是你的夫君，你竟说你不在乎？”
　　“后宫中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我也时日无多。可是她们死去前至少得到过陛下的宠爱，至少有存在过陛下的心中，而我呢？陛下在鹿方苑的时候，在栖凤宫的时候，在咸宜宫的时候，在昭德宫的时候，陛下搂着许昭媛，韩婕妤，宁昭仪，品歌赏舞，风花雪月的时候，臣妾在做什么？抄写佛经，抄写佛经，抄写佛经。若是我在乎，要如何活到今日？”
　　我觉得我真是大胆极了。何曾有过妃子这般顶撞皇上？便是普通人家的妻子也不能这样责备自己的夫君。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活下来不是为了忍受，不是要做他的家人，我不想再默默等在他身后，等他偶尔想起来瞧我一眼。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怒气，可是他素来擅于隐藏，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臣妾不敢欺君。”
　　“大不敬的罪名你可担得起。”
　　“听凭陛下处置。”
　　“你素来温婉，如何变得今日这般有棱角的模样。”
　　“陛下不是喜欢有棱角的么？比如……德妃娘娘。”我止不住让声音变得尖锐，“她不过是个德妃，凭什么在我面前炫耀她与陛下的床事？她凭什么？”
　　“安音！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朕是皇帝，难不成朕宠爱谁还要先问过你？此次是尔烟不对，可你瞧瞧你现下这小心眼的样子，如何能做皇后？”
　　“皇后？陛下要封臣妾做皇后六年前便封了，现下找出这样的缘由来说我不配做皇后，陛下自己不觉得可笑么？”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狰狞到姜阙不假思索扼住我的喉咙，将我往床角逼去。
　　“安音你莫要太过分，是不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容忍了，才惯地你这般无法无天”
　　我慢慢闭上眼睛，放肆地笑着：“陛下掐死臣妾罢，陛下掐死臣妾，这个后宫便再无人会碍着陛下的眼了，这样，臣妾也能恨地彻底些。死地无牵挂。”
　　我听到他的笑声，不解望向他，他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地狱：“掐死你？你这条命是朕花了多少心思留下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送给阎王？你喜欢说这些折磨朕，那我们就互相折磨好了，折磨一辈子。”他的微眯着眼，瞳孔漆黑，他说他不会掐死我，可是我感觉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道，我的呼吸困难，本能地想抬手去扯开他的手，却力不从心。我的心中好似有什么要冲出来，那些可以瞬间淹没我的报复的欢快感觉。
　　“阙儿，你这是在做什么？”童太后的声音如同一场大雨，灌透我们几乎要丧失理智的心。
　　姜阙的手一抖，松了开来。我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听见将姜阙离开的声音，带倒一片桌椅。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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