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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支出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日,锦心阁提早打烊。玲珑将绣娘们的工钱一一结清,又每人多封了个红封:“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年节期间铺子歇业十日,正月初六开门。大家好好过年,开春后咱们再接再厉。”
孙娘子接过红封,眼眶微红:“谢姑娘。咱们姐妹在京城这些年,从没遇过姑娘这样厚道的东家。”其他几位绣娘也连连道谢,这才收拾东西各自回家。
铺子里只剩玲珑、静婉和明轩三人。玲珑将账本摊在柜台上,温声道:“静婉表姐,咱们来对对这月的账目。”她翻开流水账,“你记的我都看了,大体无误,只是有几处……”
“表妹,”静婉忽然打断她,脸色发白,“那几笔不明支出……是我支的。”她咬着唇,“是我娘抓药的钱。我怕……怕给铺子添麻烦,就没写清楚。”
玲珑握住她的手:“表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添麻烦。”她翻开账本,指着那几笔模糊记录,“你看,这儿写‘药材’,这儿写‘补品’,这儿写‘杂物’——若不是明轩心细,我都不知道是周姨娘的药资。”
静婉眼泪掉下来:“我娘这病……拖了这么多年,总不见好。大夫说要用好药养着,可府里每月的月例就那么些,实在不够。”她擦擦泪,“我想着自己能在铺子里帮忙,支些钱也是应当的,就……就自作主张了。”
“表姐做得对。”玲珑轻声道,“只是往后别瞒着。需要多少,直接跟我说。”她从柜台下取出个锦囊,里头是五十两银票,“这些你先拿着,给周姨娘抓药。不够再来找我。”
静婉连连推辞:“这怎么行!表妹已经帮了我们母女太多……”
“收着。”玲珑将锦囊塞进她手里,“周姨娘待我如亲侄女,我孝敬她是应当的。”她顿了顿,“况且表姐在铺子里帮了我大忙,这些日子全靠你张罗。于情于理,我都该帮这个忙。”
明轩在一旁小声道:“静婉表姐,你就收下吧。阿姐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静婉握着锦囊,哭得说不出话。玲珑轻拍她的背:“好了,大过年的,别哭了。等会儿咱们一起回伯府,我那儿还有根老山参,是长公主赏的,正好给周姨娘补身子。”
三人将铺子收拾妥当,锁好门往伯府走。雪后的街道干净整洁,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暮色中亮起温暖的光。静婉渐渐止了泪,低声道:“表妹,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表姐请讲。”
“我娘……我娘在宫里当差时,听说过一桩旧事。”静婉声音压得很低,“关于十年前那批皇绸的。”
玲珑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哦?周姨娘怎么说?”
静婉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才继续道:“我娘说,那批皇绸出事前,宫里就有些风言风语。有人说,内务府采办的料子以次充好,有人从中牟利。”她顿了顿,“后来沈家出事,我娘就觉得蹊跷——沈老板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绸缎商,怎么会犯以次充好这种低级错误?”
玲珑心跳加快:“周姨娘可知道……是谁在从中牟利?”
静婉摇头:“我娘只是个宫女,知道的不多。但她记得,当时负责采办的是内务府一个姓冯的太监,后来突然暴病死了。”她咬了咬唇,“还有件事……我娘说,那批问题皇绸的原料,好像不是从沈家进的。”
“不是沈家?”玲珑声音发紧,“那是从哪进的?”
“我娘也说不清楚,只隐约记得好像跟江南一个叫‘云锦记’的绸缎庄有关。”静婉道,“这些都是她听老宫人闲聊时说的,未必作准。我也是见表妹为沈老板的事忧心,才想着说出来,或许……或许能帮上点忙。”
玲珑握紧静婉的手:“表姐,这些话你还跟谁说过?”
“没跟任何人说过。”静婉郑重道,“我娘交代过,宫里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若不是表妹待我们母女这样好,我也不会说。”
“表姐放心,这些话我记在心里,不会外传。”玲珑深吸一口气,“多谢表姐告诉我这些。这或许……是解开我爹冤案的关键。”
三人回到伯府时,天色已全黑。听竹苑里,柳氏已经备好了祭灶的糖瓜和点心。见他们回来,忙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方才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说今晚家宴,让你们都过去。”
玲珑点头:“娘,咱们先去给周姨娘送参。”她取出那根老山参,“这是长公主赏的,正好给姨娘补身子。”
柳氏连连道好。一家人先去二房院子,周姨娘正靠在榻上咳嗽,见玲珑来,挣扎着要起身。玲珑忙按住她:“姨娘别动。这参您收着,每日切几片炖汤,最是养肺。”
周姨娘握着那根品相极好的老山参,眼泪又下来了:“玲珑姑娘,你待我们母女……真是没话说。”她看向静婉,“婉丫头,往后你要好好帮衬玲珑,报答这份恩情。”
静婉重重点头:“娘放心,女儿晓得的。”
从二房出来,一家人往正院去。家宴摆在花厅,各房都已到齐。老夫人坐在主位,见玲珑来,招手让她坐在身边:“玲珑丫头来了。听说你铺子生意红火,连太后都夸你手艺好。”
玲珑福身:“都是外祖母教导有方。”她在老夫人下首坐下,目光在厅内扫过。王氏坐在对面,脸色不太好看;王若兰挨着母亲,今日穿了身桃红撒花裙,珠翠满头;王继宗则坐在男宾席,正和几个堂兄弟说笑。
家宴开始,菜肴一道道上来。老夫人心情好,多喝了几杯酒,话也多了起来:“咱们伯府这些年,子弟多不成器。如今玲珑丫头有了出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脸上也有光。”她看向王氏,“你这个做舅母的,要多照应着些。”
王氏勉强笑道:“母亲说的是。玲珑是个能干的。”她顿了顿,“只是女孩子家,终究要寻个好归宿。我这几日正托人打听,看哪家有合适的子弟……”
“不急。”老夫人摆手,“玲珑如今正当年,多历练几年也好。”她转向玲珑,“你那个铺子,开春后有什么打算?”
玲珑恭声答道:“回外祖母,开春后想再请几位绣娘,把成衣定制这块做大些。宫里明年春装的绣样,长公主让我帮着参详,这是天大的脸面,不敢怠慢。”
老夫人连连点头:“好,好。有长公主提携,是你的福气。”她瞥了王氏一眼,“有些人啊,就见不得别人好。你别往心里去,好好做你的生意。”
这话意有所指。王氏脸色更难看,却不敢反驳,只低头吃菜。王若兰在一旁小声嘀咕:“不就是会绣花么,有什么了不起……”
她声音虽小,可厅里安静,众人都听见了。老夫人脸色一沉:“若兰,你说什么?”
王若兰一惊,忙道:“孙女是说……表姐手艺真好,孙女也想学。”
“你若有你表姐一半用心,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宴席继续,可气氛已有些微妙。玲珑只当没察觉,专心照顾母亲和弟弟。明轩今日特别懂事,给姐姐夹菜,给母亲盛汤,举止得体,看得老夫人连连点头。
饭后,老夫人留下玲珑说话。两人在暖阁里坐下,老夫人屏退左右,低声道:“玲珑,你实话告诉外祖母,铺子那边……可有人为难你?”
玲珑心头一暖:“外祖母放心,一切都好。”
“好什么。”老夫人叹气,“锦绣庄的事,我都听说了。周显那个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握住玲珑的手,“你爹的案子,我这些年也暗中打听过,确实有些蹊跷。只是伯府如今式微,帮不上什么忙。”
玲珑眼眶发热:“外祖母有这份心,玲珑就感激不尽了。”
“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外祖母不拦你。”老夫人从腕上褪下个翡翠镯子,“这个你戴着,是我当年的嫁妆。往后若真遇到难处,拿着这个去城南‘瑞丰钱庄’,找赵掌柜。他会帮你。”
玲珑接过镯子,郑重道谢。她知道,这是外祖母在给她留后路。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夜已深了。玲珑踏着月色往听竹苑走,心里却想着静婉说的那些话。云锦记,冯太监,以次充好……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在她脑中滚动。
她有种直觉,静婉提供的这些信息,或许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只是要查清这些陈年旧事,谈何容易?
回到听竹苑,明轩还没睡,正坐在灯下看书。见姐姐回来,他放下书册:“阿姐,静婉表姐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玲珑在他身边坐下:“十有八九是真的。周姨娘在宫里待过,知道的内情比外头人多。”
“那咱们……”明轩眼中闪着光,“是不是能帮爹洗清冤屈了?”
“路还长着呢。”玲珑揉揉他的发顶,“不过有了线索,总比没头苍蝇强。”她顿了顿,“明轩,这些事你知道就好,别往外说。尤其是锦绣庄那边,要格外小心。”
明轩重重点头:“我明白。”他想了想,“阿姐,开春后我能不能多去铺子?我想多学些本事,将来好帮阿姐。”
“好。”玲珑笑道,“不过学业不能耽误。等过了年,阿姐给你请个好先生,专门教你经商之道。”
少年人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玲珑认真道,“咱们沈家的孩子,不能只会读书。生意场上的门道,人情往来的分寸,这些都要学。”她想起父亲生前的话,“你爹常说,经商如做人,要诚信,也要有手段。”
明轩重重点头,将这话记在心里。
夜里躺在床上,玲珑却毫无睡意。她取出父亲留下的账册,翻到记载皇绸采办的那几页。账目清晰,进出分明,每一笔都经得起推敲。这样的账目,怎么会出问题?
除非……有人在货物上做了手脚。
她想起静婉说的“云锦记”。如果那批问题皇绸的原料不是沈家进的,而是云锦记以次充好,再栽赃给沈家,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云锦记为什么要这么做?背后指使的人又是谁?周显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得她头痛。她知道,要查清真相,必须找到更多证据。而证据,或许就在那些知情人手里——比如静婉提到的冯太监,比如云锦记的东家,比如……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林娘子。
林娘子在苏州织造局待过,又认得沈家的“隐翠”针法,或许知道些什么。而且她出现得蹊跷,偏偏在她最需要人手时来投奔,偏偏又有那样好的手艺。
玲珑决定,开春后要找机会问问林娘子。若她真是沈家旧仆,或许能提供更多线索。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天了。玲珑吹熄了灯,却听见院中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警觉地坐起身,凑到窗边细看——月光下,一个人影在井边停了停,似乎在查看什么,随即快速离开。
又是那个神秘人。
玲珑握紧了拳。她知道,从今往后,她要面对的不仅是生意上的竞争,还有暗地里的算计。父亲的冤案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正一步步走向网的中心。
可她不怕。有家人,有手艺,有渐渐清晰的线索,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夜,雪又悄悄落下来。而在户部侍郎府的书房里,周显正对着份密报冷笑。密报上写着:“沈玲珑已得太后赏识,长公主庇护,锦绣庄难以明面下手。”
“明面不行,就来暗的。”周显将密报扔进火盆,“王掌柜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站在阴影里的人低声道:“都已安排妥当。正月十五灯会,沈玲珑必会出门。那时人多眼杂,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周显点头:“做得干净些。记住,我要的是她身败名裂,不是要她的命。”他顿了顿,“留着她还有用。沈清远留下的那本账册……或许就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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