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指上弦

作者:李凯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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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石发簪和缎面披肩



      程潇弦站在公寓的穿衣镜前。
      镜中的女人,陌生得让她几乎认不出自己。
      白色礼服完美贴合身体曲线,一字领露出清晰的锁骨和平直的肩线,七分薄纱袖若隐若现地遮住上臂,腰身收得极细,往下是流畅垂坠的裙摆,在脚踝处散开。
      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月光般柔和的光泽,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湖面上的涟漪。
      她穿上那双白色高跟鞋。七厘米的鞋跟很稳,脚踝处的银色细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然后是配饰:珍珠耳钉,铂金手链。
      最后,她拿起那枚月光石发簪。
      她的头发已经吹干,柔顺地披在肩后。按照常规,这种礼服应该配盘发,露出脖颈和肩线。但程潇弦盯着那枚发簪看了三秒,然后将头发在脑后松松绾起,用发簪固定。
      镜中的女人,脖颈修长,肩线平直,锁骨清晰。发簪上的月光石在灯光下泛出淡蓝色的晕彩,像一滴凝固的眼泪,悬在发间。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
      这不是她。
      这是一个精致的、无懈可击的、符合“聂总女伴”身份的人偶。
      门铃在六点半准时响起。
      程潇弦拿起礼盒里配套的白色手拿包,最后看了一眼镜子,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聂政阳的车停在楼下。
      不是平时那辆黑色的商务奔驰,而是一辆深蓝色的宾利慕尚。
      车子安静地停在暮色里,像一头优雅的、沉睡的野兽。
      司机是聂继强——聂中淮的远房侄子,聂氏总裁的专属司机。
      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见程潇弦出来,立刻拉开后座车门,动作标准得像五星级酒店的门童。
      “程小姐。”他微微躬身,眼神在程潇弦身上快速扫过,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恢复成职业的平静。
      程潇弦点头致谢,俯身坐进车内。
      然后,她看见了聂政阳。
      他坐在另一侧,穿着深黑色的定制西装,白衬衫,深灰色领带。
      没有戴口袋巾,没有戴腕表以外的任何配饰,简洁得近乎苛刻。
      车窗外的暮色透过深色车窗膜渗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让他的轮廓显得愈发深邃。
      他的目光,在程潇弦坐进来的瞬间,就锁定了她。
      那目光很沉,很静,像深潭,看不出情绪。
      但程潇弦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瞳孔,在看到她身上白色礼服的瞬间,微微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容。
      那是一种……满足。
      一种压抑的、克制的、但又掩饰不住的喜悦。
      像孩子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像园丁看到了精心培育的花终于盛开。
      但只持续了一秒。快得程潇弦都没有注意到。
      下一秒,他的表情重新恢复平静。
      “开车。”他对聂继强说。
      车子缓缓驶入暮色中的车流。
      车内很安静。宾利的隔音极好,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喧嚣。
      只有空调发出低微的送风声,以及引擎运转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嗡鸣。
      程潇弦端正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看着前方。
      她能感觉到聂政阳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不是那种带着情欲的打量,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审视的、仿佛在评估某件艺术品是否完美的注视。
      “头发。”他突然开口。
      程潇弦转过头:“嗯?”
      “盘得太紧了。”聂政阳的声音很平静,“放松一点。”
      程潇弦怔了一下。
      她今天特意把头发盘得比较松散,就是为了符合这件礼服的随性感。
      但她显然不满意。
      她抬起手,想要调整发簪。
      “我来。”
      聂政阳已经靠了过来。
      程潇弦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瞬间缩短到危险的程度。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是某种沐浴露或须后水的味道,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的柑橘,很干净,但也很有侵略性。
      他的手抬起来,手指碰到她的发簪。
      他的手指很凉。触碰到她后颈皮肤时,程潇弦几乎要颤栗。
      但她克制住了,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目视前方,只有交叠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聂政阳的动作很轻,但很稳。他将发簪缓缓抽出。
      长发瞬间散落,披在肩后,有些发丝滑到胸前,垂在白色缎面上,黑白分明,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
      “这样好多了。”他说,声音低了一些。
      但他没有立刻坐回去。
      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伸出手,将她的长发拢到一侧,露出完整的左肩和脖颈线条。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垂,触碰到那枚珍珠耳钉。
      程潇弦的呼吸,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
      “聂总……”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聂政阳终于坐了回去。
      但他手里还拿着那枚发簪。
      月光石在他掌心泛着淡蓝色的光,他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收进了西装内侧口袋。
      “这个先放我这里。”他说,语气理所当然。
      程潇弦抿了抿唇。
      她想问为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
      车子继续行驶。窗外,睿港城的夜景渐次亮起,霓虹灯在暮色中闪烁,像撒了一把碎钻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
      十分钟后,车子经过一片商业区。
      聂政阳忽然开口:“停车。”
      聂继强将车缓缓靠边。
      “在这里等我。”聂政阳对程潇弦说,然后推门下车。
      程潇弦透过车窗,看着他走进路边一家精品店。
      店面的橱窗里陈列着各种披肩和围巾,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重新坐进车里,他从纸袋里取出一条披肩——白色的,羊绒材质,边缘有手工刺绣的藤蔓花纹,和礼服背后的花纹几乎一模一样。
      “晚上会冷。”他将披肩递给程潇弦,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工作,“披上。”
      程潇弦接过披肩。
      触感柔软,温暖,带着羊绒特有的细腻质感。
      她展开披肩,披在肩上。尺寸恰到好处,刚好能遮住裸露的肩膀和上臂,但不会完全掩盖礼服的款式。
      她抬起头,看向聂政阳。
      他也正在看她。
      暮色已经完全降临,车内的光线很暗,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深邃。
      他的眼睛很黑,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程潇弦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不是欲望。不是占有。
      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一种想要将她完全包裹起来,与外界隔绝的冲动。
      “聂总,”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您是不是……不太想让我去这个酒会?”
      聂政阳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程潇弦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转开头,看向窗外。
      “系好安全带。”他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要上高架了。”
      答非所问。
      程潇弦的手,在披肩下缓缓握紧。
      白色礼服。发簪被收走。披肩。
      还有聂政阳刚才那个近乎越界的动作。
      所有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中漂浮、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像。
      但她拼不出来。
      聂政阳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潇弦看着聂政阳的侧脸。
      暮色中,他的轮廓坚硬得像石刻,下颌线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手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小动作,程潇弦已经观察过很多次,每当他思考或紧张时,都会这样。
      他在紧张什么?
      又在隐藏什么?
      车子驶上高架,加速。窗外的夜景开始飞速倒退,霓虹灯拉出长长的光轨,像一场迷离的梦境。
      程潇弦收回目光,也看向窗外。
      她的手,在披肩下,轻轻抚过白色礼服的缎面。
      冰凉,光滑,像覆盖在真相表面的一层雪。
      而雪下埋着什么,她不知道。
      二十分钟后,车子缓缓驶入国际会展中心的地下停车场。
      聂继强将车停稳,下车为两人开门。
      聂政阳先下车,然后转身,向车内的程潇弦伸出手。
      那是一个标准的、绅士的姿势。手掌向上,手指修长,袖口露出半厘米的白衬衫边缘,腕上一块简洁的铂金手表。
      程潇弦看着那只手,迟疑了一秒。
      然后,她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聂政阳的手,干燥,温热,握住的力道适中——既不会太轻显得敷衍,也不会太重显得冒犯。
      他将她扶出车子,然后很自然地松开了手。
      但那一瞬间的触感,已经烙印在程潇弦的皮肤上。
      “披肩。”聂政阳说。
      程潇弦将滑落的披肩重新拢好。
      聂政阳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身:“走吧。”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间。
      程潇弦的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
      聂政阳的脚步声则沉稳许多,步幅一致,节奏均匀,像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
      电梯门打开。
      里面已经有一对男女——男的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女的年轻漂亮,穿着亮片礼服,浓妆艳抹,手里拿着一个闪得刺眼的手拿包。
      两人看到聂政阳和程潇弦,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堆起笑容。
      “聂总!好久不见!”男人热情地伸出手。
      聂政阳与他握手,表情平静:“王董。”
      “这位是……”王董的目光落在程潇弦身上,毫不掩饰地打量。
      “程潇弦,我的助理。”聂政阳的介绍简洁明了,但手臂很自然地虚扶在程潇弦腰后——那是一个保护的、同时也是宣告所有权的姿势。
      “程小姐,幸会幸会。”王董伸出手。
      程潇弦与他握手,笑容得体:“王董好。”
      电梯上行。
      密闭空间里,王董身上的古龙水味、女伴身上的香水味、还有电梯本身的金属气味混杂在一起,让程潇弦有些不适。
      她下意识地往聂政阳身边靠了靠。
      聂政阳察觉到了。
      他的身体微微侧过来,用自己挡住了王董投向程潇弦的视线。同时,他的手从她腰后移开,转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用力,只是虚握。
      但程潇弦能感觉到,他拇指的指腹,在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很轻。很快。
      像无意,又像有意。
      程潇弦的心跳,乱了一拍。
      电梯到达一楼大厅。
      门打开的瞬间,喧嚣声扑面而来。
      国际会展中心的大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男人们穿着定制西装,女人们穿着华丽礼服,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香槟和权力的气味。
      聂政阳松开她的手腕,改为让她挽住自己的手臂。
      “跟着我。”他低声说,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别离开我身边。”
      程潇弦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侧脸在璀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大厅里的人群。
      那是一种猎食者的眼神,警惕,冷静,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威胁。
      而在那眼神深处,程潇弦看到了一丝……
      紧绷?
      她不确定。
      但她的手,还是挽紧了他的手臂。
      两人并肩,走进那片光海。
      而程潇弦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聂政阳的手,在身侧缓缓握成了拳。
      握得很紧。
      紧到指节泛白。
      紧到,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捏碎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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