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降临世界

　　他出门时看见酒店门口站着好多人，基本上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这个算得上有些寒冷的夜晚里穿着单薄的长裙，波西亚不免为她们感到瑟瑟发抖。
　　他的身影吸引了不少女孩，估计是相对于中年油腻秃头男人而言，讨好他还是让自己舒服不少。
　　在一堆女孩中，有一个格外突出——她实在是太瘦小了，感觉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而且，她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年轻，脸上也没有那么严重的行尸走肉般的病态。
　　发现波西亚盯着她看，她兴奋地挤到最前面，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先生，我很便宜。”她带着渴求的目光，用微弱的声音说，“只要一顿饭钱。”
　　实话实说，波西亚心软了，但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用一点施舍的同情心拯救她的。
　　他只是点点头，便让她殷勤地凑上来。“我家在那里，但是我很干净的，每天都会洗澡的。要是您觉得不行，外面也是可以的，您高兴就好。”
　　波西亚对□□并不感兴趣，他更好奇的是棚户区的生活——很难想象仅有一墙之隔的人会有截然不同的生活。
　　“你带我在周围看下吧。”波西亚说，“我已经有伴侣了。”
　　有伴侣还对感情不忠的人多的去了，她们的“顾客”基本上都是这些人。
　　她以为波西亚只是现在没什么兴致。可是波西亚真的就默默跟着她走了一路。
　　“他们在抢什么？”在一家破烂的商户边，波西亚问。
　　她不解，无论在哪里，这都是人们的日常，难道他们有钱人不用抢吗？但她还是说：“买药啊，要不然活不了的。”
　　那一瞬间，波西亚骤然有了一种悲哀，他想说点什么，可终究是“何不食肉糜”的“怜悯”罢了。
　　她见波西亚心情不好，以为是哪个富人家里离家出走的小少爷，总想着要哄哄他，好从他身上多捞点钱。
　　波西亚翻了下自己的口袋，林林总总一千多，已经是那些人一个月的收入了。
　　他自己留了一百，剩下的全给了对方。他看见那姑娘兴高采烈地加入了抢购的人群，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
　　那些钱本应该是用来买面包的，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白粉比一切都重要。
　　反正你只是一个旁观者。
　　你做了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教堂的钟声开始在夜空中回荡，像是农场喂食前摇响的铃铛。
　　所有人走出了他们的“家”，在破烂且肮脏的街上模仿丧尸，在绝大多数人身上可以看见梅毒与艾滋病的踪迹。
　　波西亚急忙往酒店赶，趁着下雪前的最后一刻跑到了酒店的屋檐下。
　　他看见他们抬起头，去吮吸天空白色的乳汁。
　　他听见天空的呼唤，犹如一位慈母。
　　母亲的□□是远方的工厂，高耸入云的烟囱是她的□□。风是最好的保姆，将母亲的乳汁送入每一个孩子的口中。
　　每一个。
　　只要是这座雪之城的孩子，都不会少的。
　　“都下雪了，还愣着做什么？”娜塔莎走到他身边，“等着雪将你淹没吗？”
　　波西亚已经找不到那个小姑娘了，希望她不会在发疯的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死亡。
　　“不看了。”他转身说，“我们回去吧。”
　　路过前台时他发现了一堆不知是什么的小盒子。众所不周知的是，龙的好奇心和猫一样重。
　　可是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右边是一架子的避孕套，左边则是香烟。
　　他跃跃欲试的手停在了半空，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最后还是抽走了一盒香烟。
　　“你会抽烟吗？”电梯里，娜塔莎问。
　　“……我看过。”
　　“别呛到自己了。”娜塔莎莞尔。
　　他们两个都没有抽过烟，一块缩在窗前研究这小小的盒子。
　　“我本来很害怕这种东西的。”波西亚推开窗户，雪已经停了，“但是这哪里有这座城市让我害怕呢？”
　　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打火机，最后还是娜塔莎一个没有声音的响指点燃了烟。
　　他尝试着吸烟，果不其然，呛到了。
　　娜塔莎见他不停地咳嗽，将头凑过来。他们没有开灯，借着烟头的一点火星，波西亚看清了她的微笑。
　　“借个火。”她说。
　　娜塔莎也不会抽烟，不过呛得没有波西亚那么厉害。他们就将烟夹在手上，从一丝烟雾中，窥探这个城市。似乎只有这样，才更接近这里一点。
　　好不容易熬到烟自己燃尽，娜塔莎一头扎进了浴室。等到她出来，波西亚也去洗澡了。
　　波西亚在浴室里的时候，娜塔莎忙着吹头发。等波西亚出来，就不是自己吹了。
　　“你头发都还在滴水。”娜塔莎的声音几乎被电吹风淹没了。
　　头发干了以后，她便趴在床边研究床头的香薰，这才发现原来抽屉里有香料。
　　“你说这个烧了后会上瘾吗？”她晃着那个小袋子，问。
　　“谁知道呢？”波西亚趴在她身边。
　　娜塔莎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确认是干的后才准许他继续贴过来。
　　“人类真可怕。”娜塔莎说。
　　“在人类眼中，可怕的是我们吧。”
　　娜塔莎无聊地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翻着翻着，就睡着了。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第二天早上，波西亚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问。
　　“毁灭世界。”
　　波西亚起初是觉得好笑，但转念一想，娜塔莎真的做得到。
　　“为什么？”他问。
　　娜塔莎张开手，她的手心中出现一个微缩的宇宙，随着她的手而移动。
　　“宇宙中存在肉眼无法捕捉的事物，它们使宇宙运转。只是物极必反，当这些东西大量聚集到一起时，宇宙的平衡就会被打乱。”她手中的宇宙出现了一处诡异的黑雾，并且越来越大，“而且和人类认知中的普通物质一样，它们之间也有引力，越是密集的地方，越是聚集得快。”
　　“这种物质是如何产生的？”
　　娜塔莎突然收起了脸上的一点笑意，正色道：“还能是什么？不过人命与怨恨而已。
　　“这种物质不仅推动宇宙，还塑造灵魂。而灵魂也是会剥落的——恨与死亡，是最好的剥皮客。”
　　波西亚本想问她该怎么做，但娜塔莎看起来实在是不愿回答，也就作罢。
　　他们今天又去了赌场，不过是另一家，离市中心更近，更大，更加……纸醉金迷、不知人间为何物。
　　“你知道这里离天上有多近吗？”娜塔莎将侍者递来的香槟一饮而尽，悄声问波西亚，“和□□一样远。”
　　波西亚在心里默默地倒计时，数到十的时候，娜塔莎便倒在了他怀里。
　　“去楼下。”趁此机会，娜塔莎用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跟他说。
　　等到了楼下，波西亚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爱拉格在等他们。
　　身后是一处隐蔽的小道，这种重要的地方本应该是有人把守的，可是现在空无一人。
　　似乎也不能这么说，人躺在了爱拉格脚下。一刀封喉，干净利落。
　　她镇定自若地擦着刀上的血，腰上还别着一把，甚至没有多看尸体一眼。“往这里走。”她走进小道。
　　波西亚抱着娜塔莎跟着她，走得并不快。
　　“我们去哪里？”他问。
　　“人间炼狱。”爱拉格头也不回地说。
　　“你做了什么？”
　　爱拉格总算回头了：“我杀死了创造出地狱的恶魔，将他们绑在他们的王座上，割开喉咙，让他们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干。这里没有法律来审判他们，那我就是法律本身。”
　　这条路本该是极为漫长的，毕竟毒品的工厂看上去就离城市很远，可他们没走多久，便到了。
　　或许，这里真的和天一样近吧。
　　工厂里挺热的，波西亚也说不上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杀进去，可以吗？”爱拉格猫在门口，回头小声问。
　　波西亚点点头，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有个人。
　　“没事的。”爱拉格说，“这里的门可以锁上，她踢一脚就可以出去了。”
　　波西亚记得自己似乎是杀了五个人，没有逃跑、没有求饶、更没有反抗。准备杀第六个时，对方提醒他：“你的刀，卷刃了。”
　　他愣住了。
　　约瑟夫杀过的人更多，但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波西亚放下刀，问：“为什么？”
　　“刀钝了，我会更痛苦的。”那人说，“惨叫声很响。”
　　波西亚用手抹了下刀刃，他的血与他们的血混合在一起，使得刀刃崭新如初。
　　那人没有叫，可能是因为波西亚砍下了他的头。
　　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掉到了下面打开的反应皿。如果波西亚没有看错的话，在掉下之前，那脑袋还朝他眨了眨眼。
　　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不解，而后才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害怕。
　　他从未自己品尝过人间。
　　“怎么了？被吓到了吗？”他听见了娜塔莎的声音。
　　“有一点。”他说。
　　娜塔莎莞尔，凑近他，说：“那就把他们变成鬼吧。”
　　他们靠得极近，波西亚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近乎绝无的呼吸。“你酒醒了？”他轻轻推开娜塔莎。
　　他听见娜塔莎“嗯”了一声，或许是肯定的回答。
　　他们最后并肩站在巨大的机器前，头顶是入云的烟囱。
　　爱拉格带着一身的血渍，也来了。
　　娜塔莎将手放在按钮上，她想按下去。
　　但身边尚未断气的主管开口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杀死一只深渊巨兽。”娜塔莎都没有看他一眼，做了她想做的。
　　这只巨兽，死了。
　　它失去了所有防御的手段，敞开了诱人的皮肉。
　　可是深渊之中，又何止巨兽呢？
　　蛰伏的寄生虫一拥而上，将这只巨兽馋食殆尽。它们本就一直存在，只是从前都是隐藏于巨兽的阴影下，无法被人窥探罢了。
　　“接下来呢？”波西亚抱着娜塔莎在空中盘旋，一旁的爱拉格则是展开了机械单翼。
　　“你知道这座工厂里光是□□就能毒死多少人吗？”娜塔莎默默搂紧了波西亚的脖子——有人发现他们了。
　　波西亚几个高难度的急转躲过了他们的攻击。“怎么办？”他的声音几乎要被风淹没。
　　“爱拉格！”娜塔莎大声向后喊。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纯白的。波西亚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拉开门进去，爱拉格紧随其后。
　　当爱拉格穿过门时，波西亚看见了爆炸。
　　那颗星球爆炸了。
　　他没有听见人的哀号，但听见了鬼的哀号。
　　“明明可以直接炸掉，为什么还要去一趟？”等缓过神来，波西亚问。
　　娜塔莎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你说，如果人是这样的，那算不算是‘恶’？如果人是‘恶’的，那不保佑他们的神是不是‘恶’的？还是保佑他们的神是‘恶’的？”
　　“你只要有一张嘴，你就是‘善’的。”波西亚说。
　　他看见娜塔莎跪坐在地上，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娜塔莎哭了，看起来有几分凄惨的意味。
　　波西亚能够理解她哭泣的一点原因，但也只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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