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该给医馆招婿了

　　那小丫鬟吓得一个哆嗦，停住脚步，茫然又惊恐地抬头看向许擢青，不明白这素未谋面的大夫为何要叫住她。

　　许擢青将茶水一饮而尽，青涩回甘，并没有异常。

　　接着快步走到小丫鬟前边，果然闻到一股异香。虽然很淡，但以她素来灵敏度嗅觉，确认无疑。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小丫鬟周身，从发髻，耳垂，脖颈到手壁，腰间，一路往下。

　　小丫鬟紧张得不敢动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惶恐疑惑，几乎要哭出来。

　　阎青槐与府医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许擢青在做什么。

　　最终，许擢青的眼神定格在小丫鬟的双手上。她牵起小丫鬟的手，果然嗅到了清晰的甘柤草异香。

　　她的心沉了下去，脸色也随之变得凝重，对阎青槐快速耳语了几句。

　　阎青槐听罢，瞳孔骤缩，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最后一点血丝也褪尽了。她强行稳住精神，眼神凌厉地扫向小丫鬟。

　　“寻雁。”

　　小丫鬟原本就瑟瑟不安，又被夫人一喝，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夫人，请夫人明示，奴婢，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许擢青见状，连忙缓和了神色，将寻雁扶起来安抚道：“寻雁姑娘，别怕，并非你有错。夫人和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你照实回答就好。”

　　她轻轻握住寻雁冰凉的手，问道：“你仔细想想，在进来奉茶之前，你的手碰过什么东西？特别是可能有香味的东西，比如香料，药材之类的？”

　　“没有。”

　　寻雁被许擢青温和的态度安抚了些，抽噎着努力回想，但并未有什么收获。她一个茶水间奉茶的小丫鬟，哪能接触的到珍贵的香料药材？

　　许擢青想一想，问她这一个时辰内都做了些什么，碰了哪些东西。

　　“奴婢今日一直在茶水房，在那里洗了手，摸了茶叶罐子，还打了井水冲洗茶具，别的别的便没什么了……”

　　寻雁越想越害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哽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奴婢手没洗干净？弄污了夫人的茶？”

　　“从茶水房来这里的路上，可有碰到什么东西，遇到什么人？”

　　寻雁只是摇头，眼泪落得更急了。

　　那么，问题便只能是出在茶水房的方寸之地里了。

　　许擢青与阎青槐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凛然。

　　阎青槐到底是掌家多年的主母，短暂失态后，迅速恢复了决断力。她深吸一口气，敛了脸上的凌厉之色，换上一副和蔼雍容的姿态。

　　她对着寻雁道：“好了，莫要哭了。许大夫问你话，你答得很好，一会去帐房多领一份月例吧。”

　　寻雁一愣，喜出望外，不敢相信地连连叩首谢恩。

　　阎青槐看了一眼许擢青，许擢青会意，连忙上前亲昵挽住她的胳膊，含笑问道：“阎夫人，今日这茶汤色香味俱佳，令人回味，可否让我去府上的茶水间一观，开开眼界？”

　　阎青槐自然无有不从，笑着拍了拍她。

　　“这有何难？许大夫是懂茶之人，正好指点指点她们。”

　　随即吩咐道：“寻雁，你在前头带路，领我与许大夫去茶水房瞧瞧，让许大夫好好看看。”

　　这番说辞，是要给敌人隐藏在暗处的眼线一个合情合理的查房理由，以免打草惊蛇，让内奸察觉异常提前溜走。

　　寻雁忙不迭擦干眼泪，诺诺应声。

　　*

　　穿过几重院落，空气中能闻到茶香了。

　　茶水房位于内院与外院交界处的一个小院，方便伺候前后宅邸。此时将至晚膳用茶时间，上上下下正忙碌着。

　　寻雁走快几步，叩门通报道夫人来了。

　　里面顿时一阵骚动，很快，门被打开，炭火气与茶叶芳香的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屋内几个丫鬟婆子还在忙碌，见夫人亲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问安。

　　许擢青随阎青槐步入屋内，四处打量着。
　　这茶水房颇为宽敞，靠墙立着高大的木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式茶叶罐，有陶罐，瓷罐，锡罐，字迹不一地标识着茶叶品类。

　　屋中央正煨着几个红泥小火炉和煮水的铜壶，一旁的长案上摆着茶碾，茶罗，茶盏等物。一切井然有序，洁净规整，看起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富贵人家茶饮之所。

　　屋内皆被茶香浸透，苦涩中透着清新。许擢青细细辨别，暂时没有闻到甘柤草的异香。

　　“都起来吧。”

　　阎青槐温和道：“近日府中多事，老爷病重，上下都辛苦了。尤其是你们茶水房，随叫随到，更是劳累，我方才尝了寻雁泡的茶，甚是合口，想着你们伺候一向尽心，便过来瞧瞧，给大家发些赏钱。”

　　她身后跟着的管事婆子适时端出一个托盘，上面堆着好几串崭新的铜钱。

　　听说有赏钱领，茶水房的丫鬟婆子们脸上都露出了或惊喜或感激的神色，纷纷行礼道谢，热切地盯着那盘铜钱。

　　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许擢青悄无声息地向一旁踱开几步，仿佛是一个真正对茶具茶叶充满好奇的访客。

　　她闭眼，依靠嗅觉辨别。

　　只是茶水房的气味极其复杂，红泥炭火燃烧后特有的烟味，丫鬟婆子们身上廉价的皂角头油味，茶叶特有的焙火香气，有的醇厚，有的焦香，难以分辨。

　　许擢青蹙起眉头，脚步一点点挪动，全神贯注分辨着周遭的各种味道。

　　龙井茶叶甘香如兰，普洱茶叶沉厚陈韵，奇红茶叶浓醇鲜爽，都并无异状。

　　她指尖轻轻摸过一排排罐子，就在走过第三排木架靠近角落时，脚步兀地顿住了。

　　有一股极其微弱的甜香，如同暗夜里蛰伏游弋的毒蛇，盘踞在在各式茶香中，伺机而动。

　　就是这里了。

　　许擢青睁开眼眸，视线精准地锁定了一个珍贵的锡罐。锡罐保养得宜，光泽内敛，贴着一张略显褪色的洒金小笺，上书清秀楷字：阳羡紫笋。

　　阳羡紫笋，是江东本地的名茶，条索紧结似笋，干茶色泽紫褐相间，以其独特的香气著称，素有芳香冠世的美誉。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一条缝隙，甘辣芬香扑鼻而来。只是在茶香的基底之上，甘柤草异香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不去。

　　许擢青心如擂鼓，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合上罐盖。转身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惊喜与好奇的神色，仿佛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她捧着那罐阳羡紫笋，走向正分发赏钱的阎青槐，声音清亮，恰好能让茶水房的丫鬟婆子们都听清。

　　“夫人，您瞧这罐茶叶香气真是特别，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民女平日里也爱喝茶，却少见如此品相的茶叶，不知能否厚颜向夫人讨要一些？”

　　她说话时，眼睛刻意地眨了眨。

　　阎青槐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

　　她脸上笑容不变，接过那锡罐，打开闻了闻，点头赞道：“许大夫好眼力，这阳羡紫笋确实是难得的佳品，半月前才得的。此茶与大人所服的药剂相冲，故而未曾启用。既然许大夫喜欢，便送予你吧。”

　　许擢青打趣道：“夫人这是宝剑赠英雄，香茗赠知音吗？”

　　阎青槐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她顺势将整罐茶叶塞进许擢青怀里，拍了拍她的手臂，俨然一副赏识晚辈的模样。

　　与此同时，两人的眼角余光都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茶水房里每一个人的脸。

　　大部分的丫鬟婆子们领了赏钱，都高兴着看向许擢青手里的茶叶罐，多是羡慕或好奇。也有人觉得，这女大夫运气真好，得了夫人的青眼，能拿到这么好的茶叶。

　　这些反应都很正常。

　　然而，一个靠墙偏的婆子却眼神闪烁飞快的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慌乱不安。

　　这动静没有逃过许擢青的眼睛，她轻轻点了点阎青槐的手，轻声道：“夫人，那边。”

　　阎青槐显然也注意到了，她面上依旧春风和煦，又温言勉励了众人几句，便以照看老爷为由带着许擢青离开了茶水房。

　　一出茶水房的小院，到了相对僻静的回廊，她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消失，罕见地冷肃起来。

　　许擢青低声道：“夫人，对手心思缜密，手段隐蔽，就是要让虎牙尽数瘫痪，我们需得立刻控制。那婆子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之人和解药，否则崔大人与其他中毒的诸位大人……”

　　阎青槐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凶险？

　　她仰头望着廊外渐暗的天色，只觉得秋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这就去安排可靠之人，秘密拘了那婆子来神。”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咬牙道：“既然敢将手伸进我阎青槐的府邸，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便是她的死期要到了。”

　　许擢青敛衽一礼，正欲告辞。

　　阎青槐将她拦住，请她晚些一起审那婆子。

　　许擢青原本是想回医馆查查更多关于甘柤草消谢的典籍，但知府夫人如此恳求，她也不好拒绝。

　　于是她借了执笔，修书一封交予阎青槐的心腹，命其速速送往福来医馆。要决明和陵游两位大夫找出所有关系东海之物的书籍送到府衙来，越快越好。

　　*

　　暮色更浓，江东城另一隅的福来医馆。

　　后院里，方栩给阿年念着故事书，望向府衙方向的那片夜空。窗外竹影摇曳，他想起那日的夜谈，想起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想起点在心口那簇小小的，燃烧的火苗。

　　他知晓她此刻必定置身于波谲云诡的漩涡之中。

　　但他也知晓她的心志与能力。

　　他能做的，便是守好她的家，等她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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