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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宴
赤蛟旗大船驶入君山水寨时,红日已高悬中天。
阳光洒满八百里洞庭,浩渺烟波上泛起千万点碎金。远处,水寨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那是一座依岛而起的木制楼群,利用湖湾与礁石,筑起一片高低错落的栈桥,蛛网般向四方延伸。水寨四周停泊着大小船只数百艘,桅樯如林,旌旗招展,尽显洞庭第一大帮的气派。
司徒慎亲自引了三人下船,栈桥边早有数名劲装汉子等待。为首一人年约四旬,身材魁梧,方面阔口,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正是洞庭帮主洪天阔。
他一见三人便大笑着迎上前,声洪如钟“秦陌兄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秦陌抱拳还礼,“洪帮主风采依旧。”
洪天阔少不得寒暄两句,忽而目光一转,落向一旁的殷长歌,“这位定是药王公子了?果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殷长歌同样抱拳致礼。
小七左顾右盼,趁无人时扯住殷长歌的衣袖,在他耳边悄声低语,“阿离大哥,这人热情得有些过分。”
殷长歌亦有同感,对方看似粗豪,望向他的目光总带着三分审视,令人莫名不安。
洪天阔侧身引路,“三位远道而来,洪某已在寨中备下薄酒,请!”
一行人沿栈桥迤逦向内,小七一路东张西望,不时掠过隐在暗处的岔流水道。
穿过三重寨门,方入核心区域,但见眼前木屋环绕,道路蜿蜒,虽不及江南园林精致,却也粗犷大气。
宴席设在一座三层木楼,飞檐翘角,气派恢弘,在楼顶凭栏远眺,四方山色尽收眼底。虽是江湖草莽之地,席间布置却颇为讲究,菜肴丰盛,酒香氤氲,湖鲜山珍,应有尽有。
洪天阔请三人落座,亲自斟酒,“秦陌兄弟,当年若非药王谷出手相救,洪某这条命就交代给排帮了,此恩此情,洪某一直铭记在心。”
秦陌举杯回敬,“老谷主常说,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本是分内之事,洪帮主不必挂怀。”
酒过三巡,殷长歌按捺不住疑惑,凝声问道:“洪帮主,我有一事相询,您可见过我双亲?”
洪天阔放下酒杯,神情郑重了几分,“当年洪某被排帮‘金一刀’刘霸重伤,命悬一线,幸得老谷主救治。那时曾与令尊有过数面之缘,令尊虽然性情冷僻,医术却十分神通,实是世间少有的杏林圣手。”
“那家母呢?”殷长歌追问道。
洪天阔面色微僵,迟疑片刻才道:“据洪某所知,令尊至今未娶,仅在十五年前纳过一房妾室。”
“妾室?”殷长歌霍然变色,声音发颤,“这怎么可能?”
秦陌脸色一沉,洪天阔这才自觉失言,少年居然对药王旧事一无所知。
司徒慎见场面微僵,适时举杯缓解了气氛,“往事如烟,何必细究。公子年少有为,来日必展鹏程,在下先敬公子一杯。”
殷长歌却不肯放过,紧盯着洪天阔,“还请洪帮主说个明白。”
事已至此,洪天阔自然不会再说,语焉不详道:“当年洪某伤重,神志不清,记不太真切了,许是弄错了,做不得准。”
殷长歌见他不肯回答,转而抓住秦陌的衣袖,“秦大叔,你告诉我,我娘是谁?她当真是父亲的妾室?”
秦陌沉默不语,但对殷长歌而言,这份沉默便等同于承认了,他顿时心如死灰。
场中陷入沉寂,再无一人开言。
小七忧心忡忡地望着殷长歌,“阿离大哥,你可还好?”
殷长歌仍在怔愕中难以回神,没有回答。
秦陌放下酒杯,淡淡开口揭过了话题,“洪帮主,此次洞庭相候,不知有何要事?”
洪天阔从惊异中恢复,顺势朗声笑道:“故人前来,洪某自当尽地主之谊。洞庭湖风光秀美,三位不妨在此盘桓几日,容洪某略尽心意。”
秦陌略一摇头,婉言谢拒,“多谢帮主美意,但谷主有令,在下需速带公子回谷,实在不便久留。”
殷长歌忽然开口,“秦大叔,我不能随你回药王谷。”
厅内气氛骤然一凝。
秦陌眉宇深锁,声音沉冷,“公子何出此言?谷主一直在等您回去。”
殷长歌语气坚定,“我要去武林大会,师父下落不明,我必须去涪州寻他。”
秦陌的音量随之提高三分,“属下职责所在,必须护公子安全回谷。至于尊师之事,非属下所能过问。”
“师父教我养我十余载,如今下落不明,我岂能独善其身。”殷长歌蓦然起身,声音随之激动,“若我为了个人安危,连授业恩师亦能弃之不顾,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秦陌吐纳数息,尽量让语气缓和,“公子重情,属下明白。但武林大会汇集天下群雄,高手如云,暗流涌动,危机更是四伏。公子若有何闪失,属下如何向谷主交代?谷主他——一直都很牵挂您。”
“牵挂我?”殷长歌冷笑一声,积年怨愤如潮涌起,“若他当真在乎我,为何自幼将我丢弃?为何十几年对我不闻不问?如今忽然要接我回去,究竟是骨肉情深,还是另有所图?”
“公子!”秦陌霍然起身,面色剧变,“您岂可如此妄度谷主?谷主他是有苦衷的!”
“有何苦衷,能让一个父亲弃亲子于深山十五载?”殷长歌目中泛起血丝,“秦大叔,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可你是否了解我?你可知我这十五年是如何度过的?在山中时,唯有师父伴我左右,传我剑法,教我识字,他是我在这世间至亲之人!如今他生死未卜,你却要我弃他于不顾,随你见一个我素未谋面的所谓‘父亲’?”
席间陷入死寂,秦陌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洪天阔与司徒慎默然相视,小七攥紧衣角,满面忧色,几番欲言又止。
良久,秦陌长叹一声,“公子执意如此,属下亦无话可说。但谷主之命不可违,明日,您必须随我回谷。”
殷长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叛逆的姿态,“若我偏不呢?”
秦陌随之起身,气息冷沉,“那属下只好得罪了。”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洪天阔连忙打圆场,“二位不必相争,父子之间,血脉相连,何至于此?秦兄弟,殷公子他年少气盛,一时言语过激也是常情。不若这般,今日先在寨中安歇,无论何事皆待明日再议,如何?”
秦陌凝视殷长歌半晌,终是坐回席间,“也罢,就依洪帮主所言。”
宴席在不豫中草草结束,司徒慎引三人去客房休息,秦陌的房间紧邻殷长歌,看守之意不言而喻。
夜色降临,水寨渐归寂静。殷长歌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浩瀚湖面,心绪难平。秦陌态度已明,药王谷是非回不可了,但他怎能就此放弃寻找师父?
正思忖间,房门轻轻叩响。
“阿离大哥,是我。”小七压低声音,闪身而入,迅速关好门窗,神色紧张,“秦大叔守在外面,我方才偷偷看了,他在走廊尽头打坐,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带你回去。”
殷长歌苦笑,“我知道。”
小七面露忧色,“那你可要随他回去?”
殷长歌摇头不语。
小七眼珠一转,目现精狡,“我倒有个主意可助你脱身,这水寨临湖,夜间雾气重,我们不妨——”
话音未落,屋外蓦地传来一声闷响,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趋向窗边。
月色朦胧,雾气氤氲,屋外隐约可见一道黑影,从主楼方向疾掠而来,身形轻盈如燕,其后还有一道身影紧追不舍,竟是司徒慎。
黑影似乎受了伤,动作稍滞,司徒慎趁机追上,一掌拍向后心。黑影勉强侧身避过,反手一扬,一道寒光直射司徒慎面门。司徒慎挥袖格挡,却在寒光即将及身时,动作骤然一滞。就在这一滞之间,黑影已掠出数丈,朝水寨外逃去。
一声怒喝从主楼方向传来,洪天阔带着数名护卫追出,“何方贼人,胆敢在君山水寨行刺!”
秦陌也被异变惊动,从走廊尽头起身。
洪天阔面色铁青,手持一柄造型奇特的弓弩,对准黑影猛然发力。司徒慎脸色一变,不及出声弩箭已出,黑影在半空身形一滞,落地时踉跄不稳,左肩处赫然插着一支短箭,鲜血瞬间染黑衣袖。
洪天阔厉声喝道:“拿下!”
黑影咬牙拔下肩头弩箭,反手掷向追来的护卫,借机身形倒掠,但他受伤不轻,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洞庭帮众已从四面合围而至。
殷长歌隔窗凝视那道黑影,对方虽然蒙着脸,但身形修长挺拔,动作间有种特殊的韵律。
小七双眼骤亮,近乎嚷出来,“太好了,我们趁乱离开。”
他拉起殷长歌便向外冲,二人方行至廊下,秦陌的目光已经扫来,眉头一皱,大步趋近。
小七打眼便知不好,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弹丸,“阿离大哥,跟我来!”
他将弹丸往地上一掷,嘭然一声闷响,浓密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二人借着烟雾掩护,向寨外疾掠而去。
经过寨门时,殷长歌瞥见那道黑影正被两名护卫缠住,肩头鲜血淋漓。鬼使神差地,他将辟水剑连带布套横扫,荡开护卫的兵器,低喝道:“一起走!”
黑影一愣,随即紧随而至,三人且战且退,在浓烟与混乱中疾冲向寨门。
眼看出口将至,前方蓦地响起一声沉喝:“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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