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紫丁香

　　围墙外的林荫道，樟树的落叶将花岗岩路面染成一片赭红色。那个认真适应女孩步伐的男生，在夏风里，轻轻撩拨少女初开的情窦。只是，院里兰花已沁怡，何须旁惹楚云飞？
　　——伊云如梦《她与他的恋恋手札》

　　“在水上听星儿唱歌
　　在水上……”

　　一伸手关掉闹钟，歌声戛然而止。揉了揉惺忪睡眼，付诚从床上坐起。

　　云南白药加膏药的双重药效加成下，腰上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但四肢的酸痛感却更加明显。

　　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从枕边摸到眼镜，惯例的第一件事还是打开手机企鹅。

　　期待中的红点并没有出现，最新的那条消息，依旧停留在昨晚发给云儿的“谢谢”。

　　又是已读不回？

　　看来昨晚许辰雨那家伙分析的没错，女孩子都是害羞的，不确定是友情还是爱情前，谁表白，谁就输了。

　　在如雷鼾声中，付诚早已用冷水冲了把脸，换上一套短袖运动衫，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云儿一向都是早起的。昨天下午，她还特意提过一嘴，今早要去晨跑打卡。

　　晨光下的滨湖师范，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草香。付诚走在通往生活区大门的柏油路上，目光不断扫视四周。

　　穿着宽松短袖的男生，大汗淋漓，显然刚刚晨跑完。他用塑料袋裹着肉包，轻轻呼了呼，小口小口地咬着。

　　那边的女生们三五成群，步态轻盈，一条条手臂圈成铁索连环，大概是同一寝室的好闺蜜。

　　人群中，也有几个像他这般形单影只的匆匆过客。胸前抱着书，朝着食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嘿，付诚，你也来晨跑打卡啊！”

　　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付诚身子微微一僵，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是王云！

　　她竟然跟云儿一样，也习惯早起！

　　付诚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也打了个招呼作为回应。只是声音干巴巴的，目光在王云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便飘忽到了路旁的英语角那边去了。

　　自从昨晚再次梦见云儿后，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其他女孩。

　　万一不小心让云儿见到了，会不会误会？

　　“怎么啦，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王云快走几步，两个人从一前一后变成并排而行。

　　“在构思小说里的情节。”

　　听了付诚的解释，王云浅浅一笑：

　　“还以为……一天没见，你就把我忘了呢。”

　　广播站的大喇叭里，一首轻音乐刚刚播完。当听到下一首歌时，付诚的眉头微微一皱。

　　“你说把爱渐渐
　　放下会走更远
　　又何必去改变
　　已错过的时间”

　　几乎同一时间，两个人的手伸向口袋，取出了mp3和耳机。

　　“靠，没电了！”

　　按了下开机键，mp3的屏幕依旧漆黑一片。

　　抬头暼了眼王云，她已将耳机塞入耳中。

　　付诚轻叹一声，只能默默地将耳机在mp3的机身上缠了几圈，重新放进裤子口袋。

　　白皙的手臂伸到付诚面前，手心静静躺着一个泛着玉石光泽的耳塞。

　　付诚愣了一下，插进裤袋的手一时间竟忘记抽出。目光缓缓抬起，与王云戏谑的笑意撞在一起。

　　“给，一人一个！傲娇的王子！”

　　呵，初见时那句“傲娇的小公主”，她竟然还记得呢！

　　再次把目光移到王云手心的耳机上，付诚迟疑了两三秒，缓缓伸出手。

　　两手相交的那一刹那，耳机玉石质感的冰凉夹着手心的余温，和那股淡淡的紫丁香混着清新雨后黄瓜的香水味一起，冲击着付诚的每一根感官神经。

　　耳机入耳，整个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耳边流淌的，只有那首已到高潮的《水上人》。

　　“在水上听星儿唱歌
　　在水上与月儿细语”

　　这个音质，比自家那套560元的盗版碟好太多，尤其这人声，通透。

　　付诚呆呆地杵在人群中，完全沉浸在歌声里。直到耳畔传来王云的轻笑声：

　　“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一起去晨跑？”

　　付诚的思绪再次归位，赶紧哦了一声，迈开步子。

　　“我从没见过如此喜欢邓丽君的同龄人，你是第一个。”

　　“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

　　这句回答，直接让俩人的气氛冷到尴尬，直到来到晨跑起点的打卡处。

　　走出生活区，远远便看见几个穿着红背心的监督员。见付诚和王云走近，其中一个接过付诚递过去的学生卡，在一个长得像Pos机的机器上轻轻一刷，又递还回来。

　　戴着耳机听着歌，付诚率先迈开腿冲在前面，在耳机线的牵扯下，把王云踉踉跄跄拖出好几步。

　　“你慢点！”

　　耳边王云的惊叫声响起，付诚被迫降低了步伐频率。

　　王云适应了几步，终于跟上了付诚的步伐，撒开腿也跟着飞奔，只不过她的每一步迈得更大，被拉扯的换成了付诚。

　　“侬脚步小一点，我咯步频全乱掉了。”

　　“那侬倒是快一眼啊！生得那么高，腿还那么短！”

　　两个人，四条腿，各跑各的。那条耳机线如同一根牵引绳一般，时紧时松。耳廓也时不时被牵扯一下，似是在嘲笑那纷乱的脚步。

　　“不行，这样太累了……我们……得调整下。”

　　王云气喘吁吁，逐渐停下了脚步。付诚也只能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王云叉着腰，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那个大黑方块mp3。是啥品牌，付诚并不认识，只知道它背面有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和一串英文字母“iPod”。

　　看着王云在大圆操控键上不停摆弄着，耳朵里的音乐也变成了《漫步人生路》。

　　“付诚同学，强拍左脚，弱拍右脚，我们一起试试吧。”

　　渐渐从互相拉扯，变成了相互适应对方的节奏。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在短暂的纷乱后，跟随着《漫步人生路》的旋律，耳机线不再那么紧绷，两个人总算勉强可以并肩而跑了。

　　沿着学校围墙，是一条长长的人行道。前些日子，正是樟树的落叶季节。头顶绿荫依旧浓郁，人行道上却已铺了一层红色和黄色间杂的落叶。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人行道上洒在斑驳亮影。

　　付诚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不紧不慢地在光与影之间穿行。那条耳机线在他和王云之间，慵懒地垂着，跟随着二人的步伐，前后晃动。

　　贴着围墙尽头转个弯，付诚将目光投向百米之外的北门，同样穿着红马甲的监督员在那里等着打卡。

　　“快着点快着点！就剩两分钟了，打卡要截止了啊！”

　　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响起。

　　是那个篮球班的大方块，大概是来监督那些红马甲刷卡的吧。

　　接住递过去的校园卡，大方块诧异地看了付诚一眼：

　　“挺勤快的啊！看来知道要努力了……哟呵，跑的比昨儿利索多了！是不是边上有个小姑娘，跑步都带劲了。”

　　付诚听了，老脸一红，下意识想要跟身边的王云拉开距离。原本慵懒的耳机线顿时紧绷得像根弓弦，惹得王云翻了个白眼。

　　如果一起跑步，一起听歌的是云儿，或许跑起来会更带劲吧。

　　顺手摘下耳机，递回到了王云手里。王云瘪了瘪嘴，没有说话，接过耳机，塞回自己的右耳。

　　两个人走进北门，准备穿过教学区，去食堂吃早饭。正如刚才跑步时的那份默契。回生活区的路上，两个人也很默契地沉默了。

　　“明天，还一起跑步吗？”

　　一直走到食堂门口，王云的声音这才响起。

　　“明天……不一定会打卡吧。毕竟……一周三次打卡就行。”

　　付诚的回答模棱两可，王云只是哦了一声，脸色淡淡的，不见悲喜。

　　早餐是付诚请的。两个人都吃得不算多：皮蛋瘦肉粥、豆沙圆子、鸡蛋、白菜包、肉包。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大盘小盘在中间排开。

　　“这豆沙圆子，和阿拉明城的味一比，差得远了。”

　　一口豆沙圆子入口，来不及舔去嘴角残留的那抹深红，王云一脸嫌弃之色。

　　“原来侬也欢喜味一啊。我家云……我一个朋友，她也很喜欢味一的豆沙圆子呢。”

　　王云听了，脸上飞红一闪而过，赶紧低下头，开始剥手里的那个白煮蛋。

　　只是一说到云儿，付诚的嘴就像决了堤的悬河，他最喜欢和那些有共同生活经历的人，分享他和云儿在暑假里的点点滴滴。

　　王云的头似乎埋得更低了，那对墨绿色耳珠点缀的耳垂，红得像滚烫的烙铁。

　　正说话间，王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迅速收回了伸向皮蛋瘦肉粥的调羹，打开企鹅号。

　　付诚赶紧闭上了嘴，朝着手机屏幕瞥了一眼。

　　字很多，密密麻麻的，看不清具体，大概跟他昨天的那条长消息一样，用完了字数。

　　他对里面的内容没有丁点兴趣。与其关心王大小姐的私事，还不如快点结束这顿早饭，回去收拾一下课本，然后去教室抢占个有利位置呢。

　　右手调羹在皮蛋瘦肉粥里搅了搅，舀起一勺，和着左手包子里还带着油汁的肉馅，塞进嘴里。也没心思细细品味其中滋味，只是囫囵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

　　付诚再次抬头，看向对面。不知何时，王云已经停止了咀嚼，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她读得很认真，轻轻挑起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似是读到动情处，嘴角微微扬起，在脸颊上晕开一个酒窝。忽地，又眉峰微拧，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付诚的眼睛微微眯起，在某一瞬的迷离之间，脑海中的云儿和眼前的王大小姐竟然神奇地重合在一起。

　　如果云儿读到自己的那条消息，应该也会这么仔细吧。

　　大抵是看完了一遍，王云的目光上移。这一次，她读的速度似乎更慢了些，目光不时往付诚身上漂移，又立刻闪躲。

　　她关了手机屏幕，继续低头扒拉着桌上已经微凉的早餐。

　　在解决了最后一口菜包后，她那大而圆的眼睛微微抬起，手里的调羹无意识地搅动着身前那碗豆沙圆子：

　　“那个……付同学，有一件事儿……不知该不该问？”

　　看着眼前女孩一本正经又犹犹豫豫的模样，付诚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你有……喜欢的人吗？”

　　付诚点点头，并没有否认，尽管，两个人还没见面，也没表白。

　　王云的眼里闪过一丝恍惚，搁在饭桌上的左手攥紧，又缓缓松开。深吸一口气后，她拢了拢已经风干的刘海，强挤出一抹笑容：

　　“走吧，我吃饱了。”

　　两个人离开食堂，又一次陷入焦灼的沉默。背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在身前的地上勾勒出两条泾渭分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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