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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囚徒
19 镜像囚徒
躺在硬木矮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得如同初雪覆盖的石膏像般的陆止,那如同受伤蝶翼般覆盖在眼睑上的浓密睫毛,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动起来。他的呼吸不再仅仅是维持生命最低需求的、微弱而平稳的起伏,而是带上了某种挣扎的、试图冲破无形枷锁的意味,胸膛的起伏变得明显而急促。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交织的混沌意识深渊中,他仿佛一个沉溺于深海的濒死者,拼命地划动四肢,想要浮出那令人窒息的水面,去呼吸一口带着熟悉气息的空气。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解冻后相互撞击的冰川,狂暴地冲撞着他脆弱的精神壁垒——刺目的、毫无感情的白色灯光,医疗仪器规律却冰冷的“嘀嗒”声,弟弟小哲躺在病床上苍白却努力微笑的脸庞,还有……一个模糊不清、轮廓柔和却让他心口骤然揪紧、泛起尖锐酸痛的女性身影。
他想抓住那个身影,想驱散眼前的迷雾,看清她的面容,想用尽力气呼唤出那个在舌尖滚动、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名字……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担忧与思念,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业火,灼烧着他近乎枯竭的灵魂和麻木的神经。
他不能!绝不能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下去!有人在等他!有人在为他于险境中跋涉!
这股由强烈情感催生出的、不顾一切的求生与追寻的执念,如同最锋利的破冰锥,悍然冲破了“时蚀”那深入骨髓、沉重如山的痛苦枷锁。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深邃如星空古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虚弱带来的浑浊与长时间昏迷后的迷茫,但在那瞳孔的最深处,却有两簇微弱却无比固执、不肯熄灭的火焰,被重新点燃。他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房间,最后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起来——是苏见微小心翼翼将安魂符放入他怀中时指尖的温度,是她俯下身时落在耳畔那句轻如叹息却重若誓言的“等我回来”。
见微……
他尝试移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如同推动千钧巨石般需要耗尽全身力气。每一次呼吸都深深地牵扯着胸腔的痛楚,“时蚀”那恶毒的反噬并未因他意识的回归而有丝毫减轻。
然而,就在他凝聚起刚刚苏醒后全部涣散的意志,试图对抗这股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的虚弱与痛苦时,他的瞳孔之中,竟然不受控制地、如同故障的显示屏般,飞速闪过一串串流动的、复杂难懂的、由点与线构成的量子符号!这些符号并非他主动思考或回忆的结果,更像是某种深植于他意识最底层、在被这强烈的“寻找苏见微”的情绪剧烈激活后,自发地浮现、演算。
符号流转、碰撞、重组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在他的视觉神经中枢汇聚、坍缩成一个清晰的、带有明确空间坐标属性的信息流。
他不知道这个坐标具体代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个方向,有苏见微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悲悯与坚韧的能量波动,同时,还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危机感与血腥味!
不行,他必须去!立刻!马上!
陆止用尽这具破败身体刚刚恢复的、微不足道的一丝气力,手臂剧烈地颤抖着,青筋在手背上凸起,试图支撑起沉重如山的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能量,冷汗瞬间从他每一个毛孔中涌出,浸透了他单薄而潮湿的衣衫,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色的光斑在视野中炸开。但他没有放弃,死死咬着已然失去血色的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凭借着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从那张承载了他多日昏迷与痛苦的硬木矮榻上,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虚弱地靠在冰冷而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感受着心脏因这微小动作而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老宅紧闭、厚重木门,望向那个坐标在他心中指示的、苏见微所在的方向。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找她。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沈明洲这块铁板,需要换一把更巧妙的钥匙。苏见微将目标转向了顾云深。
与沈明洲井井有条的冷漠不同,顾云深的研究区域显得……有些混乱。办公桌上堆满了演算纸和打开的参考书,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角落里的咖啡杯积了厚厚的垢。苏见微伪装成设备公司的技术支持人员,以检查实验室某个接口为名,获得了短暂进入他工作区域的机会。
她一边装模作样地检查着仪器接口,一边将时间感知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顾云深的黑色债线同样浓稠,但与沈明洲那被强行镇压的躁动不同,他的债线更显……疲惫与挣扎。那是一种被长期负面情绪浸泡后的腐朽感,暗红色的斑点在他债线中如同溃烂的伤口,不时渗出痛苦的能量涟漪。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探查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顾云深凌乱的桌面。在一堆废弃的打印稿下,压着一张露出半角的照片。照片有些年头了,色彩泛黄,上面是三个穿着登山服、笑容灿烂的年轻人——正是年轻的沈明洲、顾云深,以及一个扎着马尾、眼神明亮的女孩,周雨薇。他们勾肩搭背,背景是连绵的青山,阳光毫无阴霾地洒在他们身上,与如今这沉重压抑的氛围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照片旁,放着一个半旧的咖啡杯,杯身上印着一个模糊的、类似量子的抽象图案,旁边有一行小字:“探索未知,分享发现。” 这风格,与这间凌乱的实验室,与顾云深此刻眉宇间的阴郁,格格不入。
苏见微心中一动。她趁顾云深背对着她、正烦躁地翻找一份文件时,极其快速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个咖啡杯。
瞬间,一段更加清晰、却也更加令人心碎的情感碎片涌入她的感知——
夜晚,篝火旁。年轻的周雨薇捧着这个杯子,眼睛里跳动着火焰的光亮,正激动地阐述着什么:“…………所以我认为,信息传递的极限未必是光速!在量子层面,可能存在一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关联…………”
沈明洲认真倾听着,眼神中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竞争火花。
而顾云深则看着周雨薇,眼神温和,带着毫无保留的支持,甚至……一丝爱慕。
画面一闪,是周雨薇略带歉意地对顾云深说:“云深,谢谢你,但……我更愿意我们一直是最好搭档和朋友。”
顾云深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被笑容掩盖:“当然,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搭档。”
这段碎片信息量巨大!它不仅证实了三人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揭示了顾云深对周雨薇潜藏的爱慕,更重要的是——周雨薇在那个时期,就已经在思考涉及量子信息传递的前沿理论!那个杯子,是她理念的象征。
苏见微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中已有了新的方向。她需要找到周雨薇的家人,找到她可能留下的、未被沈明洲和顾云深掌控的线索。
通过“隐士”提供的加密网络渠道,结合公共信息检索,苏见微找到了周雨薇唯一的妹妹——周雨晴。她不在学术圈,而是在城市另一端,经营着一家名为“晴空”的小小花店。
当苏见微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时,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与研究所冰冷的气息判若两个世界。周雨晴是个看起来温柔而坚韧的年轻女子,眉眼间与照片上的周雨薇有几分相似,但多了一份生活磨砺后的沉静。听到苏见微自称是受某海外学术机构委托,调研已故杰出女科学家生平以鼓励后来者时,周雨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我姐姐……她确实很喜欢物理。”周雨晴一边修剪着一束百合,一边轻声说,语气带着刻意保持的距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见微没有急于追问,而是将目光投向店内摆放的一些装饰品。她注意到一个手工烧制的陶瓷笔筒,造型别致,上面用釉彩绘制着抽象的粒子碰撞图案。“这个很特别。”她状似无意地评论道。
周雨晴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苏见微一下,眼神有些微妙。“是我姐姐以前做的。她说……物理和艺术在某些层面是相通的,都在寻找隐藏的秩序与美。”
“她是个很有洞察力的人。”苏见微顺着她的话说,同时悄然释放出微弱的时间感知。她发现在周雨晴提到姐姐时,周身会浮现出淡淡的、代表怀念的柔和白光,但在这白光之下,同样缠绕着几丝与沈、顾二人身上同源的、极其微弱的暗灰色愧疚债线。她在愧疚什么?
“我听说,周雨薇女士生前在一些理论构想上非常有前瞻性,”苏见微斟酌着措辞,“尤其是在量子信息领域?不知道她是否有留下什么未发表的笔记或手稿?这对我们的研究会是宝贵的资料。”
周雨晴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修剪花枝的动作明显放缓了。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姐姐的东西……大部分都在那次事故后处理掉了。她不喜欢留下太多痕迹。” 这个回答避重就轻,而且,苏见微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说“处理掉了”的时候,那暗灰色的愧疚债线明显波动了一下。
她在说谎。或者说,她在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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