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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蒋翡只是在这里坐了半上午,已是深觉身心俱疲,恨不得拔腿就走。
太阳又大、秋风还凉,折磨得他头痛难忍。更别提他本就不想替蒋如赫做这项工作,心神不宁间,又时不时想起钱溢之那个腌臢货色。见人来了还要强颜欢笑,把这场假惺惺的戏演下去。
此刻见到一个懵懂可爱的小姑娘,倒是让他烦躁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不少,连声音都不自觉软了下来。
“沛沛,你家中大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来这里?”蒋翡抬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侍卫随从,低下头问道。
沛沛好像没听见似的,踮起脚抽了张空白契约,捡了纸张中零星几个简单字眼念了一遍,最后欣喜道:“一家人口……画,画画!”
“哥哥,我可以在这上面画画吗?”
沛沛指的是画押的地方。蒋翡抬眼一扫,周围人群中没有一人面色焦急,大概率姑娘的长辈并不在这里。
他递了支毛笔给沛沛,又侧身与池渊耳语一句:“你派人去找找她父母。”
池渊点头。蒋翡微笑着对沛沛道:“你叫什么名字?识字这么多,好聪明啊。”
“沛沛就叫沛沛。张爷爷教过我习字。”沛沛埋头画画,闷声回道。
“张爷爷是谁?”
“张爷爷是我的老师呀。他有很多学生呢。”
“张爷爷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张爷爷就叫张爷爷啊。哥哥,你是不是傻子?”
蒋翡没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历,不由得语塞,一时失笑。他无奈点头,脸上的笑容倒是更真心了一些:“那你怎么认识的张爷爷?”
“我也不知道……我认识的人太多啦,不记得怎么认识的。”沛沛自豪道。
“那你还认识谁?”
“陈大娘,张叔,虎子,天天,北儿……”沛沛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没有一个是连名带姓的。
“沛沛,你家在哪儿啊?”池渊这时插了一句。
“我家在杨树坡。”沛沛说。
杨树坡是位于平知县北边的一座村落,蒋翡与池渊一同走访过。蒋翡闻言一怔,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沛沛稚嫩的脸庞,还是回忆不起有这么一号人物。
“你父母和你都住在杨树坡吗?他们叫什么名字?”
“沛沛没有爹娘。”沛沛说道。
蒋翡悚然一惊,心中警铃大作。童言无忌,这会儿还没大人看着——谁知道她当着池渊的面会说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池渊立刻问:“你父母去哪了?”
“沛沛也不知道。”
蒋翡放心了一些。他担心自己沉默显得太过露怯,便先一步关切问道:“沛沛,那你爹娘走了多久了?你想不想他们?”
“不想。”沛沛好似有些生气了,“哥哥,你不要再问我爹娘了。”
她把毛笔往桌上一扔,笔杆咕噜咕噜滚动了起来,墨水漏得满桌都是。蒋翡拿她没办法,小心地把笔捏起来,端放在笔架上。
正当他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应对这闹脾气的孩子时,一名面色憔悴的妇人匆匆忙忙地小跑过来,半蹲下来揽住沛沛的肩头,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大人们,唉,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妇人说完就窘迫地低下头,推着孩子往外走。
“等等!”两人异口同声。
蒋翡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叫张沛,我……我是她大娘。”
池渊唤人拿来另一本名册,低头翻看:“杨树坡张沛是吗?你叫什么?”
“我叫陈三娘。”妇人颤抖道。她双手不自在地在沛沛肩头揉捏着,直直地盯着池渊,半点余光都不敢分给蒋翡。
“她父母叫什么?”
陈三娘咬着下唇,神情惶恐,半晌没说一句话。池渊翻遍名册,也没在适龄孩童中找到张沛这个名字,不免心中疑虑,又瞥了陈三娘数眼。
蒋翡眸光一沉,他虽摸不清眼下情况,但也明白绝不该让池渊掌控此刻局面。
他轻轻咳嗽一声,温言细语道:“你且说就好,不必害怕。”
陈三娘听他发言,肩膀猛地一抖,垂下眼盯着地上,神色更加惶惶然:“……大人们,沛儿是我们村的人捡回来的,没爹没娘。她是在杨树坡一户一口百家饭喂大的,就没录进册子里。”
“这能说不录就不录吗?无户籍便无身份,你们让她长大后该如何自处?”池渊闻言怒道。
蒋翡拉了一把池渊衣袖。他开口道:“此事确实不合常规。你们不如商量下,看有没有人愿意认养她。过几日我去杨树坡招安,届时若是有个结果,你便带着她再来找我。如何?”
陈三娘讷讷称是。池渊找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亲随,护送这两人一道回杨树坡,嘱咐他们一定要验明事实再离开。
苦坐一天,直到暮色四合,人群也散得七七八八,蒋翡才等来了两名愿意签署字契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人一言不发,边画押边流泪,不断地拿袖子擦拭眼角。蒋翡并不清楚他遭遇了怎么样的苦难,但在与他面面相觑时,却也难得的哑然无语了。
世相百般,苦厄难渡。
池渊有急事去了驿站,蒋翡独自坐上马车,望向窗外。天际广阔,红云翻滚,向西绵延不绝。棉州以西是厘州,两州交界处有一片广袤的平原。
曾经蒋翡觉得厘州很近,不过仅仅几日快马加鞭的脚程。如今却是他只有午夜梦回才能抵达的远方了。
大概是周围空无一人,他的思绪久违地平静下来。不需要殚精竭虑地斟酌该如何讲话、该如何表演、该如何面对众人的恐惧与嘲讽。
他就这样一路静默着向西眺望,看着夕阳缓缓下坠、夜幕如雾气般散开。
蒋翡突然想去厘州了。
他不喜欢他的家乡。就算要死,他也想要死在马背上。
-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认真的吗?!”池渊不敢置信地读了几遍手中书信,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千真万确……车驾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了,硬是扭头回厘州了。”亲随尴尬道。
“你再加钱问问呢?”池渊急迫道。
“大人,您冷静些。那江湖郎中就信这个,实在是没办法。”亲随道,“我再去临近几州打听一下,总不会就这一个大夫可用了。”
“说什么天象不详、卜卦大凶……我从未听说过看个病还需要看星星的!”
池渊余怒未消,“你且去临近几个州县再打听一下,还有没有什么名医,肯移步棉州的。钱不是问题,有人肯来就好。”
“京城的大夫还有十余天才能到,路上若出什么事情,还要再耽搁几日。”池渊撑着桌子,双手发颤,深呼吸,极力平复心情。
“魏河,这事你亲自督办。尽快再找几个大夫,若不是名医,只要是有点本事的都可以找来试试。”
亲随魏河称是。
“拓南王府查出问题来了吗?”
“大人,找不到突破口。棉州官场错漏百出,只要揪出一个线头,就能牵连到所有人。但是蒋府只有王爷、世子两人可查,并且……棉州诸官都怕他俩。什么也不肯说。”
“只有蒋如赫和蒋瑛可查?”池渊皱眉重复,“无人与蒋翡相熟吗?”
“二少平日只同仓曹参军王武往来较多,如今王武已经死在狱里,除了他的钱谷师爷,确实没人与二少相熟了。”
池渊又想起钱溢之暧昧的笑容来,心里一阵不适。他草草点头,忍不住想到:今天被他这样威胁,钱溢之坐不住的话……很可能要去找蒋翡了。
-
钱溢之堵在蒋翡屋门口,不让他进门。
蒋翡恼火地横了一眼当归,他为什么总爱放这些牛鬼蛇神进他院门!好像别人一恳求他、或是威胁他,他就慷慨地为其大开方便之门了。
这个方便之门还是通往蒋翡内院的。
“才过了两日,你来做什么?“蒋翡眸色沉沉地盯着他,脸上也无笑意。
“二公子,咱们不是义兄义弟吗?”钱溢之腆着脸笑道,“不要板着脸了,我已经按你所托的做了,池御史在民间已经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清官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上别的义兄义弟!
蒋翡忍了又忍,还是勉强道:“多谢。”
“今日池御史来找我了。”他低声说着,扫了一眼当归。蒋翡会意,让当归退下,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招的不够,别人都说过了……要是我不招点有用的就要杀我。”钱溢之哆嗦道。
蒋翡开口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咽下口郁气。“那你就招点有用的吧。”
钱溢之惊愕地睁大眼,没料到蒋翡竟然口出此言。“二公子……”
见蒋翡状态不好,钱溢之反倒不敢威胁他了,只是尴尬道:“二公子,我都没法得罪呀,再招下去就是刘刺史、蒋司马了……”
他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二公子与池御史关系匪浅,只想请您为我求求情。之前的事是我冒犯,我一介草民,哪敢肖想二公子,说出那等诨话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恶心至极……
蒋翡木然听他讲着,无端地想笑。他冷眼盯着钱溢之,忽然道:“你招吧。”
钱溢之:“啊?”
“你就说是我下令放火烧仓,不是因为仓中无粮,是为焚尸灭迹。”蒋翡道,“溢之兄,想必这等功劳能保你一命吧?”
钱溢之一时摸不清蒋翡是认真的还是以退为进,半晌说不出话。
“我一向六亲缘浅,王爷与世子早就看我碍眼,想来也不会怪罪你,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在你手中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池渊是信你,还是信我。”蒋翡漠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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