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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朽叶(1)
时值十一月,南方的冬意渐起,落叶纷飞如雨。梧桐絮混着银杏雨交织着坠入排水渠。有些生命正在凋零,有些生命却正朝气蓬勃。
这周六是纪秦天的生日。周五晚上,小黑召集了“美漂”全体成员,去大学小街的KTV通宵庆祝。一来是庆祝这位大男孩正式迈入十八岁的成人礼,另外也是因为这个团体已经许久没有团聚。
令人意外的是,泠夏伊也出席了。小黑笑称是纪秦天的面子大。其实是景筱瑜用了一句“托福要考,生活也要继续”令她无力反驳。而她也的确需要一些外界的声响来驱散内心的沉寂。
Agnes也被邀请了,但因她的男友今天回国,她早早地去机场接机了,讲明今晚不会出现,已经提早送了生日祝福给纪秦天。
“来来,我们一起,敬纪秦天,即将逝去的十七岁!”小黑举起扎啤杯,琥珀色液体晃出细沫。
纪秦天刚要举杯。泠夏伊蹙起眉峰。景筱瑜及时抬手看表:“纪秦天,你好像还有……”她把表调整到手腕正中的位置,“还有五个小时二十八分才满十八岁……”
“五个小时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吧。在法国,十六岁就可以喝酒了。”
“但这里是中国,就算是在美国,也要满十八岁才能碰酒精。”景筱瑜强调,“要是Agnes在,看你还敢这么嚣张。”
“可是她今天不在呀。”纪秦天狡黠一笑,正准备拿起酒杯,小黑突然转向泠夏伊:“零下一度,你倒是帮寿星说句话嘛。”
泠夏伊凝视杯中浮沉的泡沫,轻轻将酒杯推远:“过了十二点,我陪你喝。”
纪秦天耸了耸肩,乖乖放下杯子,换了碳酸饮料。
酒未过三巡,众人已微醺,唯独寿星和泠夏伊保持清醒。泠夏伊是真守信用,说了陪纪秦天等到十二点,在此之前还真是滴酒不沾。
当点播的《天使》前奏响起时,舒菡的手机在桌面震颤,她起身出门接电话。听到小黑在后面喊:“舒菡,是男朋友的话叫他一起来玩啊。”肖飏及时打断:“小黑,我敬你!”纪秦天的歌声在背景中流淌“……像孩子依赖着肩膀,像眼泪依赖着脸庞……”
舒菡关上门,将所有声音都隔绝后才按下接听键。
泠夏伊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撞见舒菡正要进去,她一脸疲惫,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对话,她的眼角还闪着泪痕,见到泠夏伊,嘴角硬扯出个微笑——如同去挤一管已经用完的牙膏,从尾到头,才有一个泡泡艰难地挺身而出。
两人擦身时,“舒菡,”泠夏伊叫住了她,“我等你。”见对方没反应,她加大一度声量,“我就在这里等你。”声音在空荡走廊激起回响。
舒菡停步,猛地转身抱住她,泪水瞬间浸透泠夏伊的肩头。她刚刚经历过失去,懂得无声的陪伴有时胜过千言万语。泠夏伊轻拍她的背,就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来往的服务生和客人频频侧目——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沉默冷静,形成奇异画面。
待怀里的猫咪抽泣渐弱,泠夏伊拉着她来到KTV门口小院的石阶坐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我也陪着你。”说完便两手撑着石阶,半仰着头望着雾蒙蒙的月亮。
舒菡沉默了很久,拉起泠夏伊的右手,说:“夏伊,谢谢你。你知道吗?如果刚才不是你,我可能又死了一次了。”
泠夏伊回握住她的手,继续听下去。“我有抑郁症。七岁那年,我用削铅笔刀在手腕划了第一道。那时不懂什么是死亡,只觉得痛了就能忘记不好的记忆。”舒菡卷起毛衣袖口,将手链捋高,露出手腕。
七岁?!泠夏伊七岁的时候还不知死亡是什么,舒菡已经浅尝辄止了。
泠夏伊见到几条深深浅浅的划痕,用手握住,想要去寻找七岁的第一个痕迹,但触碰到的伤痕仿佛千足虫在手心挣扎,她松开手,努力不去看。她的指尖划过阶缝里的银杏,叶脉在月光下泛着银线,像舒菡腕间那些伤痕的倒影。
“就在刚才,我原本去洗手间,想再用刀让自己解脱。但因为你的一句‘我等你’,我犹豫了。”
远处包厢传来跑调的歌声,像是小黑的声音。
“为什么?”泠夏伊问,“刚才,为什么想伤害自己?”
“我的前男友,璟,他说就快结婚了。分手后,我们依然会分享彼此的经历,他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他们又去了哪儿玩……虽然知道总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舒菡突然笑起来,眼中却带着泪珠,“我还是接受不到!我们在哈尔滨重逢那天,零下二十度。他把自己围巾裹在我脖子上,羊毛扎得我直哭。后来他妈妈病重,我隔着视频看他熬到双眼通红。说好要各自努力,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在小学就认识了。那时他是转学生,转来读了一年又走了。后来我考上了冰城的大学,我们竟然重遇了,时隔那么多年,我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虽然我们正式在一起不过四年,但一起经历过的事,也足以刻骨铭心。夏伊,你懂吗?”
泠夏伊抿住嘴唇,点了一下头。她又何尝不懂。
“我们原本说好一起考汐大的研究生,但只有我来了。而他因为突然重病的母亲而留在了那里工作。我也想放弃这里的研究生,在那里陪着他,可他却不想耽误我。我劝过他带着妈妈来这里,可他妈妈那时的状态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辛苦。最后,我们才决定,分手。
但我们是笑着分手的。因为我们知道还爱着对方,只是敌不过现实。分手之后,我们还时常联络对方,知道对方的朋友、生活,就像还在一起一样。我们都相信,也许有一天,我们就又会在同一个城市重逢。”
泠夏伊沉默着听完,轻声道:“至少你们还能联系到。至少他还好好的。而我……已经失去他了。想要问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知道我们的误会到底能不能解开,但再也问不到了。”
半晌,两人逐渐平复了情绪。
舒菡擦干眼泪:“夏伊,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冷。你其实是个特有温度的人。小黑到底是发什么神经给你‘零下一度’这个名字?!走,等我回去灌醉他。”舒菡的声音明显恢复正常了。
两人起身携手走回包厢,泠夏伊隐约瞥见一个身影闪过。
推开包厢门,震耳的音乐声裹着酒气扑面而来。只见景筱瑜歪在点歌台前吼着歌,小黑抱着麦克风在茶几上乱舞,几个空酒瓶在沙发脚边打转。还有的醉倒在沙发上,也有不顾一切抢麦的……景筱瑜一见到舒菡,立刻扑过来拽她胳膊:“舒菡,快过来唱你的饮歌。”
纪秦天独自缩在沙发角落,面前整整齐齐码着两罐未开的啤酒。手机屏幕在他指尖亮起,向着泠夏伊的方向晃了晃,屏幕上显示11:59。
泠夏伊在他身边坐下,“咔”地拉开易拉罐,与纪秦天手上的啤酒相碰:“生日快乐!恭喜你终于成年了。干杯!”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泠夏伊一口气喝了半罐,“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她不停地与纪秦天碰杯,趁着酒精渗透入血液,逐渐上升至脑,在眩晕中眯起眼,突然歪着头,望向他:“说!刚才听到多少?”
纪秦天手一抖,啤酒沫溅在深色牛仔裤上,他像个偷跑出去又被抓回来的小孩,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焦急与懊恼,“里面信号不好,我出来接电话,刚好见到你们……”
“说重点!”泠夏伊加重了语气。
“好吧。从你说‘至少他还好好的’那里......”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
泠夏伊突然凑近,洗发水香气混着酒气拂过他鼻尖:“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现在,拿一个你的秘密来交换。”其实她并不真的在意什么秘密,很多事,她只是不想主动提起,但并不代表不能被知道。而此刻,酒精和情绪让她想要一种近乎幼稚的“公平”。
但纪秦天当真了,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泠夏伊,沉默了三秒,轻声说道:“好吧。我的秘密……那个喜欢我的人是……”接下来的几个字是纪秦天凑近她的耳朵说的,泠夏伊清楚地感受到他带有酒精的呼吸以及口中的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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