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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缢
案上堆着半尺高的册籍,最上面是后宫各宫的份例清单,朱笔圈注的地方密密麻麻。
映春宫的云锦少了两匹,影祥宫的纱帐边角磨破需更换,还有呈上来的端午家宴菜单,需核对是否合了各宫主子的口味 ,尤其是几位不耐暑热的太妃,菜品需多添些清润祛暑的品类。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眼看向窗外。暮色已浓,廊下的宫灯被晚风推得轻轻晃,暖黄的光落在阶前新铺的青石板上,映着檐下垂落的藤蔓碧叶,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润。
“贵嫔娘娘,” 侍女绿绮端着盏温茶进来,轻轻放在案边,“已近戌时了,您还没吃晚膳呢。小厨房里温着您爱吃的蟹粉豆腐,还有刚炖好的莲子百合羹,要不要现在传上来?”
萧婉接过茶盏,温热的茶汤入胃,才觉出几分舒缓。暮春的晚风带着些微湿意,她捏着茶盏,道:“先放着吧。”
“让内府明日一早便将新制的蝉翼纱帐送到影祥宫,选浅碧色的,既透气又雅致,再派两个妥当的人去查验,莫要再出上次纱线稀疏、防不住蚊虫的纰漏。”
绿绮应了声 “是”,却没立刻退下,垂着手站在案边,犹豫了片刻才道:“娘娘,方才殿外的内监说,各宫的掌事宫女都在偏殿候着,想请示端午的赏物安排…… 还有,将军夫人差人递了帖子,说想明日进宫给您请安,顺便送些新摘的栀子花簪,说是今年第一茬开得最盛的。”
萧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自赵姝被禁足后,霍辞便令她代掌皇后职责,统管六宫事宜。消息传开后,宫里宫外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似的落在她身上。
有人盼着她能趁机上位,暗自递来示好的物件。有人等着看她出岔子,每日盯着她的言行挑错处。还有人暗自揣测,赵皇后怕是要被废了,四处散播些似是而非的闲话。
“告诉各宫掌事,端午的赏物按往年规制来,只是今年边境不宁,军饷耗费颇大,需省些用度。” 萧婉放下笔,指节因长时间握笔有些发酸,她轻轻揉了揉,“各宫的饰品减三分,换成实用的冰鉴、凉席,再添些祛暑的香包、薄荷膏。另外,给禁足的皇后宫里也按例送去,莫要少了半分。”
绿绮点头应下,又听萧婉补充道:“将军夫人那边,就说我近日宫务繁忙,改日再约。如今皇后还在禁足,我若是与朝臣家眷走得太近,难免落人口实。”
绿绮应了 “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最让萧婉心力交瘁的不仅是皇后的繁杂事物,由奏章中看得的魏国一系列危局,更是霍衍日渐阴沉的情绪。
但也是意料之中,这个少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敏感与聪慧,母亲被冷落被禁闭,而今又寄居在她这里,这样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
萧婉竭尽全力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以及心理疏导,想让他减少一点恨,尽可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当然,少年对她的好,并没有什么回应。她也不在意,只要他不恨她就好了。
毕竟现在是她代掌皇后之权,他会不会觉得是她抢走了她母亲的东西呢。
估计会的吧,一定会的。
这日午膳,她特意让人将霍衍请来一同用膳,食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清蒸鲈鱼、翡翠白玉汤,还有霍衍爱吃的糖蒸酥酪。
霍衍来得很晚,坐下时也没看她,只是低着头,用银箸拨弄着碗里的饭菜,半天也没吃一口。
十一岁的少年继承了母亲赵姝翩若惊鸿的风华,又比赵姝更多了几分秾丽之色。他身着鸦青锦袍,领口绣着暗金流云纹,他的面庞似精心雕琢的暖玉,偏生染上了几分凉薄之意。
萧婉给他夹了块鹿肉,放在他碗里:“这鹿肉是你父亲他们今日狩猎刚打来的,肉质细嫩,你尝尝。”
霍衍的银箸顿住,抬眼看向她,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冷意,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贵嫔娘娘实在不必如此费心。母亲还被禁足,我却在这里大快朵颐么”
萧婉握着木箸的手紧了紧,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平静地说:“姐姐那边,我每日都特意吩咐送去精致的膳食……”
“呵,” 霍衍冷笑一声,将银箸往桌上一放,发出 “叮” 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殿内格外刺耳,“贵嫔娘娘,您还是省省吧……您现在管着后宫,会不会是盼着母亲永远别出来,你好稳坐皇后之位啊?”
萧婉的耐心也快耗尽了。她不是没脾气,只是看着霍衍那张酷似赵姝的脸,总忍不住心软。
可如今,他真是有些过分了吧!
“爱吃不吃。” 她放下木箸,语气冷了几分,对着殿外喊了声,“春言!”
春言连忙进来,见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有何吩咐?”
“把桌上的菜撤了几个,这些菜,既然皇子不爱吃,留着也是浪费。”
春言应了声,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道菜端走,殿内的气氛更显凝滞。
霍衍看着被端走的菜,眼底的嘲讽更浓,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对着萧婉略一躬身,语气疏离:“既然贵嫔娘娘没胃口,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墨色的袍角扫过案几边缘。萧婉坐在原地,看着满桌剩下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
春言忍不住道:“娘娘,您对皇子这般好,他却总给您脸色看,您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绿绮端着茶进来,闻言瞪了春言一眼,安慰道:“娘娘,您别跟皇子置气,他只是年纪小,心里不痛快,难免会迁怒于人。”
她不求霍衍能对她多亲近,只求这孩子能少些戾气。
毕竟,她是知道史书结局的,那个日后手段狠戾、性情疯批的魏明帝,此刻还只是个背负着母亲困境的少年。
她总想,或许她多做点,就能改变点什么,就能让那个血腥的结局,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她以为,这样的冷遇已经是极限了。却没想到,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三日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萧婉还在睡梦中,就被春言急切的敲门声惊醒。“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春言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殿外的嘈杂声。
萧婉猛地坐起身,心头一跳,连忙披了件外衫,打开房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是…… 是许贵人!” 春言的脸色惨白,嘴唇发抖,“方才影祥宫的宫女来报,说许贵人…… 许贵人在房里自缢了!”
“什么?!” 萧婉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许贵人?自缢?
这怎么可能?
许贵人是霍氏宗亲送进宫的,性子张扬跋扈,仗着宗亲的势力,在宫里向来横行霸道。这样的人,最是惜命,最是爱权势,怎么可能会自缢?
她大抵会折磨旁人,会踩着别人往上爬,却绝不会伤害自己。
一旦解了她的禁足,她就还能比往常蹦跶地更高。
自我意愿的自杀微乎其微,那么究竟是何人呢?
“快,带我去影祥宫!”
影祥宫的正殿外挤满了人,宫女内侍,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嫔妃,都站在门外,脸色凝重。
见萧婉来,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却见许贵人的贴身宫女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许贵人的房门紧闭,门楣上还挂着那条用来自缢的白绫,布料崭新,显然是刚拿出来用的。
房门是谁先打开的?里面是什么情况?” 萧婉努力保持镇定。
一个掌事宫女连忙上前,躬身道:“回贵嫔娘娘,是许贵人的贴身宫女今早去叫主子起身,发现房门从里面反锁,喊了半天没人应,才撞开房门,发现…… 发现许贵人已经不行了。奴婢已经让人守住了,没让人进去。”
萧婉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许贵人的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躺在地上,脸色惨白,舌头微微吐出,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显然不是自愿自缢的。若是自愿,眼神不会这般恐惧,表情也不会如此狰狞。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在她脑海里炸开。
是谁?敢在宫里动手,杀了霍氏宗亲送来的贵人?
霍辞?不可能。许贵人是宗亲的人,霍辞就算再不喜她,也不会轻易赐死她。他若是杀了许贵人,没法向霍氏宗亲交代,只会给自己添乱,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其他嫔妃?也不可能。许贵人有宗亲撑腰,其他嫔妃躲都来不及,怎敢主动招惹?
那…… 会是谁?
心脏 “砰砰” 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的人。
可他才刚满十一岁啊。
十一岁的皇子谁敢想呢?
如果不是萧婉在史书上知道他一系列的疯批行为,她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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