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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城东的小鲜书肆,生意不怎么样,却已开了不少年头。
陶融进门去,见掌柜坐在堂前,正扭头和内室入口处的一位年轻女子说话。
看见他进来,那女子身影一闪,撩起帘子退避了,掌柜则堆起一脸的笑容迎上来,问道:“官爷好,您这是?”
“本县县尉陶融,有事询问,阁下是老板?”
高掌柜忙施礼口称‘陶县尉’,答道:“正是,小人高明,经营此间书肆已有七八年了。”
他看来是个读书人,四五十岁,语气有礼,举动甚为恭敬。
陶融示出一张画像,问道:“平乐坊文家的小少爷文甫生,前些天来你这里买过书,你记得吗?”
高掌柜往那画像上看去,“他呀,”他神色一松,“记得,文小少爷一表人才,谈吐不凡,可惜囊中羞涩,我猜他是家里管得严,没有闲钱,又看他实在喜欢那几本书,就每次都允他坐在这儿多看几页,要说买,后来他倒确实买过一两本,我得查查。”
“有劳了。”陶融道。
高掌柜便去翻账册,陶融趁机将整间书肆打量了一圈,这铺面还算阔朗,书籍众多,陈列紧密,书架之外堂下还摆着两张小小的桌子,想来是预备着有人在此驻留借读。
“找到了!”高掌柜把账本翻得哗哗响,指着那上面道,“十月十九日,一本《地行记》,一本《漆园蝶》,嗯?这后一本他原来还赊着账呢!”
“这些书都写的什么?”陶融问。
“都是游记类的,山水湖田、名胜古迹,”高掌柜笑笑,“文少爷就爱看这种,他看了好多呢。”
陶融点头,说:“有劳老板把这两本书找出来,我得带走——近来你有没有见过他?”
高掌柜愣了一下,“带走?哦,好,您稍等。”
一边找书,他一边道:“自从上次来买了书,就没见他再来了,这日子一长,都忘了他还有个欠账,不过我倒不担心,文少爷不像会赖账的人,没准哪天有空就来了。”
陶融微微皱了皱眉。
高掌柜将两本书交道他手中,终究有些疑惑,便踌躇着问:“官爷,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陶融避重就轻道:“文少爷一心想出游,这些天跑得没影了,他家人担心得很,高掌柜要是见到他,还请立刻告知县衙。”
高掌柜吃了一惊,顿足道:“唉呀,这孩子!眼看腊月过年了,怎么这时候胡闹?官爷放心,我要是看见他,准保摁着他,等他家里人来取!对了,他平常爱看的书还有几本,待我都找来,您看看用不用得上!”
陶融不料他如此热心,挑挑眉,“行。”
高掌柜于是飞快地在各书架上找了起来,陶融等了片刻,想到方才进门时看见的女子,便随口问:“高掌柜,刚才你这内堂门边,似乎有位姑娘,她是?”
“哦,那是小女,”高掌柜满眼笑了起来,“闲来无事,我让她到店里来,在后头抄录些书册,也理一理账目。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将来这小店还要交到她手里,尽早学学也好,您说是不是?”
陶融笑了笑,“不错。”
将数本书籍带回县衙交到应万初手中,解释道:
“这是文甫生常看的书,上面两本是他买回家的,其中《漆园蝶》赊账未还。小鲜书肆的老板名叫高远,五十上下,书肆是他和他女儿一起经营,据高掌柜说,文甫生上月十九日买了书之后就没再去过,在此之前倒是常去,看的也都是同类的书籍。”
应万初将几本书粗略翻了一遍。
那本《地行记》收录近百篇游历笔记,或是漠北草原、边关城楼,或是小城风物、山溪游鱼,大多的地名人名都十分模糊,有待考证。而那本《漆园蝶》则写了一位命途多舛的娼女辗转各地的人生际遇,靡丽的闺阁风光、波折横生的人物百态——这对文甫生这样一个受约束甚严的青年学子而言,确实会有极大的吸引力。
“这些书记载并不详细,”应万初道,“文甫生应该无法真的去找上面的地方。”
“不错,”伍英识道,“所以他提过的那几个本县乡镇,应该是他权衡之后,决定试着走出门去看的地方。”言罢又皱眉,“也不知道老丁那边找得怎么样了。”
陶融又问:“梁先生验完尸了吗?能不能确定新发现的死者的身份?”
伍英识看他一眼,干巴巴道:“你说哪一个?”
陶融发懵:“什么哪个?”
“躯干是躯干,左手是左手,”应万初终止了这个哑谜,“梁先生说,躯干虽然沉在水底,但因为有油纸紧裹,保存相对完好,从验尸结果来看,死亡超过半月,而那只左手已腐坏严重,手的主人死亡时间在七到十天前。”
陶融呆了。
双目圆瞪,好半晌,才艰难吐出一句:“他祖宗的!”
此话不雅,但无人在意,应万初接着道:“假设凶手分各地弃尸,在十羊街附近是左手,在城外河中是躯干,那么,在我们已知的这两处抛尸地点,至少还有一只左手和一副躯干没有找到。”
“大人!”
一道声音打破寂静,是派去排查十羊街的人回来了。
“属下等将发现尸体断肢所在位置临近的铺面、摊贩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现带回十羊面馆掌柜、十羊茶楼老板,以及鱼羊肉摊摊主共五人。”
禀告的这位差兵面容凛冽、中气十足,应万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见他体格健壮,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是这些时日所见差吏捕快中最出挑的一位,便道:“辛苦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让伍英识和陶融都面露不解,那差兵更是意外,答道:“属下葛鞍,听候大人差遣。”
“嗯,”应万初随即转头,“英识。”
伍英识:“啊?”
“你挑选精壮差兵捕快十人,由这位葛鞍统领,我要他们再次前往城外山林,扩大搜寻范围,务必找到第二位被害人的躯干。”
伍英识诧异了一下,道:“是!”
那葛鞍没料到忽然让他领人,不由愣在当下,一时连回话也忘了,陶融见状,忙小声斥道:“发什么呆?大人吩咐,听清了没有?”
葛鞍忙拱手道:“属下领命!”
应万初点头,又说:“我现在写一封手令交给你,涉及两县河界,如果需要和久安县的人交涉,你就出示给他们看。”
“属下明白!”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安排好葛鞍等人后,应万初准备去审那些个面馆掌柜、茶楼肉铺老板,伍英识深知这些人物个个不干己事、滑不溜丢,很不好打交道,于是伙同陶融一起,特意挑选了一列面目狰狞、五大三粗的差兵在讯问堂一字排开,打算镇一镇场面。
果然,应万初刚问一句那巷口的数堆馊饭烂菜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堆的,诸老板们就警惕起来了。
面馆老板矢口否认:“可不是我!我家的泔水都是拿桶装好了搁在后门外头,每天早上有收泔水的来运走!他要是没空,就是他老婆来。”
茶楼老板咬牙切齿:“谁知道是哪些黑心烂肺的乱扔?臭气熏天的!我们家只卖茶,再加一点点小点心而已,可没什么剩东剩西……”
肉铺老板笑得不屑:“肉是谁都吃得起吗?我的摊位上,哪怕一小块猪下水都有人抢着要,哪儿来什么碎骨头烂肉能扔?就算我舍得,扔下去,眨眼就被那些小乞丐们捡走了!”
伍英识怒从心头起,正要发飙,忽然想起来现在有应万初了,便硬生生忍下。
应万初似乎也有所感,轻轻瞥了他一眼,转而下令:“把那位负责处理泔水的人和他妻子带到县衙来——有空得来,没空也得来。”
伍英识:“……”
好极了!果然还是那位凛然难犯的应县事。
一个眼神过去,堂下最凶神恶煞的差兵立即站出来,粗着嗓子大声道:“是!”
说完,地动山摇一般走了。
老板们被震了一把,面面相觑。
应万初目光如炬,把他们一一看过,道:“本县东西市和诸坊之间久缺监管,以至于街道杂乱,不堪入目,是该管一管。诸位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什么时候想好了、答好了,什么时候回去做生意,一时想不好也无妨,留在这里慢慢想,县衙差兵会替你们看好铺面。”
他语调平平,却让那些老板们不禁打了个激灵。
县衙看管铺面,是什么意思?
查封吗?
他们多少听说了一些新县官的威名,此时一见,果然是有些脾气,便不敢太挑衅,思来想去、不情不愿地让了步。
那面馆老板底气最足,率先絮叨说:“我家的潲水,确实都是收泔水的老钱来搬走的,只不过有时存得少,他来得没那么勤快罢了,其实也不怎么臭……”
伍英识:“这个老钱除了收你家的,还收别人的吗?”
“都收,那一片都是他收,一桶要五个钱呢,他哪天不收个六七桶。”
茶楼老板见他说了,只好也蚊子哼哼道:“我们家那点剩食,我想着外面也有乞丐,就,就随便搁在巷子口,让他们捡起吃了……我这可是好心啊!”
伍英识:“你把剩食‘搁’在哪里?”
“就是,从那后门口过去,墙角里有一堆那些别人倒的,我就一起……”
这两人说完,只剩几个鱼羊肉铺的老板,伍英识倒是知道刚才那卖猪肉的没说谎,不过其他的人就不一定了。
他看了一圈,问:“你们几个,没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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