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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陈媪手中的针线骤然掉落,双目猛地一颤,忙直起身捂住月澜双唇,不由分说地拉起她急走向里间。
直至榻后的暗角,陈媪才压低声音。
“公主往后可千万不要再说逃不逃的话,碧溪源耳目众多,仔细给旁人听了去。”
月澜直视陈媪,声线尚且稚嫩,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不逃,便只能处处被人拿捏。”
“公主莫急,表公子他……”
“表哥不该因月儿而受胁迫!况且,万一燕王他说话不算话,得了三十万粮草,又要更多的赎金。届时,你我该如何?表哥家又要如何?”
一席话,说得陈媪也不禁微微点头,谁又能猜得准燕王的心思呢?
她回道:
“公主说得在理,你我都不清楚燕王殿下的秉性。若他出尔反尔,我二人便与案板上的鱼肉无异。只是,公主也瞧见了,碧溪源现下被围得水泄不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月澜亦蹙起眉头。
“阿母担心得没错,若无周密计划,硬闯,万万行不通。不过,只要不坐以待毙,总能找到机会。如王伯所说,燕王下月末才会返回河间,趁他现下不在,我们一定要尽快……”
陈媪身为大人,却反被年幼的月澜定了心。
只要不坐以待毙,总能寻得出路。
看着眼前添了几分倔强的小公主,陈媪凝了心神,反握住月澜攥紧的小拳头。
“公主,奴婢都听你的。公主想去哪里,奴婢就跟去哪里。”
得到陈媪的肯定回复,月澜紧绷的面上才略有松动。
她微微一笑,重重点头。
到底是小孩子,还是要有大人的鼓励才行,陈媪爱怜地轻抚上月澜细柔的发丝。
“来,公主,奴婢帮公主把发髻梳好。等会儿午膳送过来,公主可万不能贪睡不吃。”
听到贪睡二字,月澜害羞地垂首。
“嗯。”
虽说主仆二人就出逃的目标达成共识,但具体如何行事,却一时理不清头绪。
用过膳,月澜瞧着收拾碗筷的家仆们出神。
她在想,能否从他们口中探知一二。看看官舍现下是什么情况,是否有防范的薄弱之处可以突破。
思及此,目光转向一年纪稍长些的家仆,问道:
“这位阿伯,我瞧你有些面生,可是新来官舍的?”
听到月澜向他问话,林大连忙躬身下跪,却始终不敢发一言。
只因早在进府之前,王伯就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与碧溪源的贵客搭话。
若被他发现有人嚼舌头,便要军法伺候。
几十道军棍挨下来,人就是不死,也残了。
且王伯为了能够让家仆之间互相监督,每次派来碧溪源伺候的人,至少都要三个。
因此,被月澜这样一问,林大十分紧张。
他战战兢兢跪在原地,头是一点也不敢抬。
见此人沉默不语,月澜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只好唤他身后的另一人。
没想到,接二连三,竟没有一个人回她的话。
总不能全是哑巴!
她这下便明了了,定是王伯事先已经通过气,不准其他人与自己交流。
有些懊恼,但她知道这些人,包括王伯,也都是奉命行事。
故而不再开口,免得令他们心生为难。
眼下暂时找不到突破口,月澜只好设想逃出去后的路。
她低声向陈媪询问:
“阿母,依你之见,若想在外面活下去,最紧要的依仗是什么?”
陈媪自小便进宫伺候,与家人断了联系,因而也不是很清楚。
但依着宫女的生活来看,她回道:
“依奴婢看,银钱与好身子才是关键。没有银钱傍身,寸步难行。没有好身子,不出几步便要晕倒。”
月澜懵懂地点点头,摸了摸头上的雕花兽首玉簪。
因着逃难,她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掉了个精光,如今就只剩这一对玉簪。
玉簪料子用的是霈国最好的晶白玉,工匠们足足雕刻了半年,方才敢呈到宫里。
瞧着月澜不安分的右手,陈媪不愿月澜打簪子的主意。
她旋即站起身去拿行李,翻出几件织锦旧袍,道:
“公主的簪子好生戴着,奴婢看这几件袍子还完好,燕地总有人不识霈国宫装,带出去应当能换些钱。”
“还有其他的吗?”
陈媪叹口气:“没了,连大王的金印都被燕王扣下了。”
“那如何能够,得再想想办法。”
月澜想得出神,喃喃自语。
思来想去,现下这偌大的官舍,能做主的,也就一个王伯。
虽说王伯变着法子地将她看紧,但好在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枯坐半晌,月澜突然灵光一闪,她利落拔下对簪,将其藏于怀中。
因她的动作,青丝倾泻而下,四散开来。
月澜以手缚住青丝,抑住脸上的兴奋。
“阿母,去让人给王伯通传一声。就说我的玉簪碎掉了,看他能否采买些绾发的首饰,不用太贵的,金银皆可。”
若他不应,她便每日以枯枝绾发,又或者直接披头散发,想他应当不会拒绝。
总之,得好好想法子,能多攒一点是一点。
“什么?买簪子?”
王伯疑惑地挠挠头。
“是呀,小的瞧着贵客当真是无簪可用,发髻都散开了来,实在不合礼数。”
王伯抿了口茶,斑白的眉头紧蹙,心下不住地思忖。
大王早就传令,绝不许自己惯着公主。
可这眼下,他也不能短了人的吃穿用度。
只是金银簪子,倒也不算惯着吧?
他抬起耷拉的眼皮,放下茶杯,朝阿年回道:
“去,到账上支些钱,找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买几支金簪回来。哦,对了,顺便让厨房的婆子同你一道去,挑些好看的。”
公主说是金银不限,难道他还能真送些素银簪子过去不成?
再说,小姑娘确实生得娇憨可人,任谁瞧着了,心下不得软几分?
如今,黑天白日地被困在碧溪源,还被这么些人时刻紧盯着,昨日又狠狠伤了一回心,多送几个好看的玩意儿过去,权当是安慰小姑娘罢了。
兖州。
鼓乐声摄人心魄。
刘巽距众人还有一段距离。
崔景疏却已早早稽首下拜,高声呼道:
“臣,崔景疏携家眷,拜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随着崔景疏行拜谒礼,他身后的众人也齐声高呼:
“拜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一时间,高呼之声铺天盖地,鸟雀惊飞。
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巽这是回了自己的封邑。
刘巽并未翻身下马,他微微颔首。
“上将军不必多礼,将军劳苦功高,怎能劳将军行此大礼,快请起吧。”
马上之人一脸淡然,喜怒不形于色。
崔景疏犹豫片刻,随后在长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仰头道:
“殿下这一路,着实辛苦,千里迢迢不过是因了臣下的生辰,臣下实在愧不敢当,是以如何行礼都是不为过的。”
又抬起右手指引,道:
“臣下已备好了车驾,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车马简陋。臣下恳请殿下移步车内,寒冬腊月,臣下断不敢让殿下再骑马受风。”
崔景疏所言的车驾哪里能同简陋能粘得上边。
车驾分明极尽奢华,正是唯有诸侯王方能乘坐的驷马安车。
车队前后列满仪仗侍从,规模宏大,车身四周装饰分外华丽,在广袤晴空的映衬下气势非凡。
面对崔景疏的“陋车”,刘巽好脾气地笑了笑。
“劳将军费心。”
明明是道谢,却仍未曾有半分要下马的迹象。
“只是本王向来不乘车驾,如此,便要拂了将军一番美意。此地距郾城还有两日,将军何不与本王策马同行,免得多费些周折,误了将军生辰呢?”
崔景疏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此时才细细打量起来马上的少年郎,明明笑得和煦,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
周身仿佛覆了一层阴沉的雾,令人难以接近。
这小燕王着实与他父亲不同,对着自己的一番美意,竟真能丝毫不领情。
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让自己下不来台。
崔景疏只当他是年少气盛,为着此前的恩怨,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为了结盟,他只好强忍下这口气,拱手道:
“臣下多谢殿下体恤,既然殿下有此言,臣下自当谨遵殿下教诲。”
“承儿,去牵马来。”
自家主公开了口,崔家的其余人也不敢有违,连忙去给大人们牵马开路。
一时间,原本整齐划一的迎宾队伍,撤的撤,散的散。
几百人动起来激起灰尘漫天,崔家的队伍顿时显得格外混乱无序。
一刻后。
刘巽稳坐马背,崔景疏亲自侍奉左右,数百侍从和侍卫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宛如长长的游龙一般,缓慢绕进兖州境内。
众人忙着撤回城之时,故意掉在队尾的崔煜廷,正眼神愤恨地盯着队首的玄色背影,脸上积满了不服气。
“哼,当真是天大的架子!亏老爷子激动了那么久,这小子一个‘不’子,就让老头儿的心思全白费。”
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狠狠勒了一下马缰。
“爷的大礼!竟也折在了他的河间!”
察觉到崔煜廷的冲冠大怒,马下的侍从连忙接话。
“公子说的是,都怪他们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乱放箭。若少了这些多管闲事的,我们早就将那高女带回来了,公子也不至于再受老爷斥责。”
“可恶!”
月澜的蜜色眸子仿佛就在眼前晃,崔煜廷恨得牙痒痒。
他还能再上哪儿去寻个如此绝色的幼女!
况且,有宗室的身份加持,只要将她顺利献予老头,自己不知道要捞得多少好处。
越想越气,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马上去找刘巽干一架。
一道温柔如春风般的话音翩然而至。
“二弟,为何一脸盛怒,可是有人又惹了二弟的不快?”
前头无事,崔煜承也借机来到队尾。
远远地就瞧见黑着脸的崔煜廷,这才来关心关心自己的同胞弟弟。
瞧着兖州人人交口称赞的谦谦君子,崔煜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所幸二人已经彻底撕破脸,除了崔老爷子面前,他懒得与此人周旋,假装什么兄友弟恭。
崔煜廷看也不看他,只冷哼道:
“管好你自己。”
随即长袖一甩,生怕沾到晦气似的,自顾自打马离开。
纵然崔煜廷目无长幼尊卑,无礼傲慢,崔煜承面上却不见有丝毫生气的意思,依旧带着温润的笑容。
他将马停在原地,静默片刻。
眼角一挑,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角落里露出的半寸藕色衣角,淡淡唤道:
“婉儿呢?也不愿与为兄同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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