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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围
与之前居家或温润的形象不同,此刻穿着西装的男人更添了几分难以忽视的精英气场。人靠衣装,这身行头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完美男友”了。
他的目光先是在我身后瞬间安静下来的同学们身上极淡地掠过。那个聒噪的男同学像是被掐住了喉咙,酒意都醒了大半。
然后,才落回我身上。
“安安,上车。”
男人声音不高,却在酒店门口清晰极了,带着他惯有的笃定与温和。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了无法抑制地骚动和低语。
“这车……我的天……”
“她不是说没有男朋友吗?”
“我就说嘛,之前听说的没错……真是郎才女貌,太配了。”
“她的命可真好……”
“刚刚谁说风凉话来着?人家可钓着个金龟婿了,哪还需要我们去操心?”
细碎的议论,裹挟着惊叹、羡慕、忮忌,还有迅速倒戈的“恍然大悟”,丝丝缕缕钻进我的耳朵。
他们迫不及待地替我认领了这份“殊荣”,将男人的出现合理化,浪漫化,自动补全了“男友力MAX”的完整剧情。
见我久久没有动作,男人推门下车,他身姿挺拔,站在名贵轿车与璀璨灯火的前面。
一瞬间,仿佛我刚才参加的不是一场充斥着催婚攀比的世俗婚宴,而是什么需要盛装出席的正式场合。
他走近两步,微微俯身,声音放得轻柔,确保那些竖起耳朵的旁观者能听见这份“体贴”:
“等了很久?手这么凉。”
说话间,男人已将西装外套脱下,动作自然流畅地披在我肩上,随即伸出手,想要握住我垂在身侧的手。
就是这个动作。就是这个,他不顾我意愿做了多次,在外人眼中无比亲昵的姿态,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被酒精浸泡得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出现,开着一辆豪车,生着一副好皮囊,就一定是我的“男朋友”?凭什么他的解围,就必须被定义为浪漫,而我之前的否认与挣扎,就自动变成了“闹别扭”或“欲拒还迎”?
凭什么我席故安,就不能是那个拥有豪车,让司机或下属来接的人?凭什么我就必须要接受这份被强行安排的“体面”,必须陪他演完这出自欺欺人的戏码,然后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就因为这样最“正常”?就因为这样最“圆满”?
去他爹的正常!去他爸的圆满!
微醺的酒意并非麻木,反而像助燃剂,灼烧着我的血液,也烧掉了身上最后那层用来维持社会性体面的皮。
我不想装了,一秒都不想。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前一瞬,我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动作幅度之大,让穿着高跟鞋的我近乎狼狈。
踉跄着稳住身形,我抓住肩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西装外套,看也不看,就狠狠地甩了回去。
“谁在等你?”
我抬起头,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默的、僵硬的,试图缩进角落的忍耐。我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也锐利地扫过身后那群瞬间睁大眼睛、表情各异的同学。
酒精给了我一种悬浮的勇气,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高,更尖利,带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嘲讽与愤恨。
“男朋友?”
我嗤笑一声,在更加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谁告诉你们的?是他的脸上写着这三个字,还是我脑门上贴着‘此人有主’?”
环视四周,我的目光从一张张惊讶的脸,移到愕然张开的嘴,最后钉在那个谢顶男同学猪肝色的窘迫脸上。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病。
而我,大概是病得最严重的那个。
病到已经无可救药,再不发疯就会立刻被这无声的绞索勒死。
让我说吧……让我把堵在喉咙里这么多年的碎石烂泥,都吐出来。
“你们看见了?我们牵手了?接吻了?还是我亲口、明确地、对着你们任何一个人承认了?”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酒店门口劣质音响里流淌出的甜蜜情歌还在不识趣地汩汩作响,衬得这片寂静愈发尴尬。
“他不能是我的下属?我的司机?或者——”
我顿了顿,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混杂着更深切的悲哀与尖锐的痛苦,猛地涌上喉头,
“或者!”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只是一个死缠烂打的变态?”
猛地转向男人,他依旧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那副温和体贴的笑容,仿佛在看小孩子闹脾气。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除了惯有的温柔,似乎还多了一丝极淡的……疲惫?
我被这种无动于衷彻底激怒了,竟也扯出一个近乎歇斯底里的讥笑:
“还有这车!”
抬手指向那辆沉默的黑色轿车,我的语气越发刻薄,像是要将所有的愤懑都倾泻在这冰冷的金属造物上,
“怎么?在这座城市里,开辆像样的车来接我的,就一定得是‘男朋友’的专利?这车就不能是我自己的?我就不能是那个让别人开车的人?”
“安安……”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他先是带着歉意,朝我身后的同学们微微颔首,仿佛在替我的“失态”致歉,然后才重新看向我,向前踏了半步,试图拉近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别叫我!”
我厉声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谁啊?我们认识吗?就因为你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开了一辆看起来不错的车,再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姿态,我就得感恩戴德,顺理成章地成为你主演剧本里的女主角?”
“然后再配合你们所有人,上演一出‘落单女同学被优质男友霸气接走’的戏码,好满足你们对‘幸福’的意淫?让你们觉得这世界又他大爷的按照正常的剧本运转了,万事万物就得是成双成对的,女的就该在合适的年纪被合适的男人接走,女的就得等待男人的拯救才算圆满,女人的价值就必须得去看她身边有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男人去证明自己?”
“这些都是谬论!是绑架!是歪理邪说!”
我的话像一连串冰冷坚硬的石头,砸在酒店门口光可鉴人的地砖上,砸在每一张妆容精致或醉意醺然的脸上。
他们目瞪口呆,似乎从未想过,从前那个在同学群里沉默寡言、在聚会上总是坐在角落的我,不仅不是哑巴,还可能是个满身棱角、言辞锋利的“疯子”。
先前那些虚假的“祝福”、轻浮的“羡慕”碎了一地,只剩下猝不及防的尴尬与难堪,以及一丝被当众戳破心思后的恼羞成怒。
只有男人,似乎被排除在这片狼藉的情绪之外。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那副完美的面具依旧焊在他的脸上。
“安安……别闹了好不好?”
他终于动了,不顾我明显的抗拒,攥住我的手腕。力道控制得极好,既让我无法轻易甩脱,却又不会在旁人看来过于粗暴。
“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好吗?你又生气了?”
他靠得极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永远不变的气息。但我听不见他的心跳,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男人微微低下头,冰冷的吐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却字字清晰,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我的存在呢,安安?”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一种近乎真实的困惑,
“我是为你而来的,我填补了你需要的空缺,挡住了那些烦人的声音,给了你所有人都认可的体面。你看,没有我,你现在会多难堪。”
他又将西装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身后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视线。
“我可以一直保护你,照顾你,满足那些你需要的东西。接受我,一切都会容易很多。”
难堪?
是的,我承认,没有他突然出现打断那个男同学的纠缠,此刻我或许正面临更露骨的骚扰与窘境。
可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清俊的、无可挑剔的脸,看着那双盛满“为你着想”的眼睛,所有的恐惧、愤懑、无力,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去,被一种冰冷刺骨的清醒所取代。
那些嘲讽、那些看似关心的规训,针对的从来不是“没有男人的席故安”。
他们针对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席故安”这个存在本身,是“不愿妥协的席故安”、是“不肯就范的席故安”。
男人的出现,不过是为这持续的审视,披上了一层更华丽、更正当的外衣罢了。
“不。”
我自嘲一笑,迎上他的目光,同样压低了声音,
“你做的很好,非常完美。”
感受到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道一松,我猛地抽回了手,将滑落至臂弯的西装外套提起。
这一次,只是轻轻搭回了男人的肩膀。
“但我不需要。”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我不需要虚构的“完美男友”来为我的生命添油加醋,也不需要一个怪物扮演的骑士来替我征讨那些我早已认清的“风车”,更不需要去满足任何人对我人生的指手画脚。
“我不需要你。”
“为什么,安安?你怎么会不需要我?”
男人的声音第一次这样急切。但我没有再看他,只是答非所问:
“以后少看些娇妻小说吧,这一套早就过时了。”
我转身,目光掠过那些刻意避开了的探究目光,然后投向川流不息的街道。
网约车司机打来了电话,我径直走向路边那辆刚停下的普通白色轿车。
男人没有跟来。
车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道厚重的闸门,终于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充满窥探与评判的世界,暂时隔绝。
我靠在并不柔软的车座靠背上,刚才绷得笔直的脊梁骨,此刻像被抽掉了所有钢筋,一点点塌软下去。
脸颊还残留着夜风的凉意,但眼眶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酸涩的感觉汹涌而上,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有麻木的疲惫。
我其实没有醉到会失去意识,不顾一切地大吵大闹,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迁怒所有人呢?
因为恐慌,因为要虚张声势。
就在刚才,我读懂了男人看我时的眼神。
那不是爱意,不是温柔,也不是简单的控制欲。
那是一种志在必得。
在他看来,他提供了最优解,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从世俗的一切标准评判,他有什么不好?英俊、多金、体贴,能在亲人面前挣足面子,能在尴尬场合撑起场面,能支撑起家庭的未来甚至养育孩子。
是的,我无法否认,在那些被催婚压力逼到角落的深夜,在那些独自面对生活重担感到疲惫的时刻,我的确模糊地幻想过,有这样一位完美男性出现,来分担,来拯救,来让我看起来‘正常’一点。
可他真的出现了,却是一个窃取了我的恐惧与渴望而生的怪物。他试图自导自演的“拯救”,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撕开他那层虚幻的、美好的表皮之后,才骇然发现,幻想终究是幻想。
因为他的存在,这个“正常”的世界,反而向我露出了更多、更尖利的獠牙。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先是缓慢地,然后连成了线,无声地、汹涌地流淌。
我只不过是想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努力工作,在社会上有一个安身立命的生存空间,不伤害别人,也不被别人过多干涉。
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要求都无法实现呢?
泪水模糊了车窗。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流动又悲伤的光海。
心里那片燃烧殆尽的荒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灰烬中重生。
那不是快乐,不是解脱。
或许是痛苦……
或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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