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麒

作者:温与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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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篇】微尘


      建烽皇城内,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漫过皇城的宫墙,扑向一方湖畔。琼芳似絮,纷纷扬扬落了满湖满堤,将那粼粼水波凝作一片皓白冰镜,只余朱红廊柱与黛瓦亭台,在素白天地间勾勒出一抹浓淡相宜的古意。
      偌大的皇宫覆了层薄雪,飞檐翘角如蓄雪的寒鸦,柳梢秃枝挂着碎玉般的雪粒,风过处簌簌落下,惊起亭下三两游人,衣袂拂过积雪,踏碎一地琼瑶。
      远山的轮廓隐在濛濛雪雾里,楼阁的檐角若隐若现,与湖畔亭廊相映,竟似一幅晕染开的水墨长卷。
      红栏木栈向湖心延伸,雪落其上,将雕栏玉砌的纹路填得平平整整,唯有廊下的朱漆柱身,还凝着几分宫城独有的艳色,在漫天飞雪中,成了这素白天地里最鲜活的一笔。
      雪越下越密,似要将整座皇城都拢进这无边的皓白里,只留湖畔亭台,在风雪中静静立着,守着这一城的冬日风华。
      南宫尘披着明黄大氅,半束着发,立在一方暖阁的书案前,细致地画着什么……
      “政督侯到——”
      听到内官通报,南宫尘随即卷起正画着的画,行至案前笑脸相迎。
      南宫岚炀:“臣叩见陛下。”
      南宫尘赶忙上前扶起南宫岚炀:“皇叔不必多礼,若有急事派人通传便是,这样大的雪怎还亲自入宫……皇叔快坐,来人,煮些姜茶来!”
      南宫岚炀摆了摆手,取了肩上披风坐下:“不必如此麻烦,寻常热茶便好。臣今日前来,是听说了前几日陛下龙体抱恙,这几日总想着入宫探视,无奈家中夫人因小女失踪一事一病不起,这便多耽搁了几日,陛下近况如何了?”
      说着凌厉的目光看向一旁南宫尘的贴身内官。内官忙躬身答道:“回政督侯,陛下近日免了外出骑射,禁食了辛辣油腻之物,且按时服药,御医每日亦照旧来请平安脉,现下陛下伤寒已然痊愈,依照御医之见静心修养着。”
      闻之南宫岚炀才稍显松泛了些,点了点头,说道:“嗯,勤政固然重要,但陛下龙体安康才应是第一位的。”
      南宫尘:“谨遵皇叔教诲……只是叔母为皇姊之事伤神至此,朕为之痛心,还请叔母宽心,侄儿已让徐将军加派人手前去搜寻了。”
      南宫岚炀眼底涌起一阵感伤,沉默了良久,最后只是轻叹了口气:“罢了……找回景一固然重要,但此事事发突然,这样盲寻也不是办法,臣已知会御察司,他们会派人细查此事,陛下不必为此事过度劳心——天下的事才是陛下的大事……”
      南宫尘抿了抿唇,垂首道:“是……多谢皇叔指教……”
      南宫岚炀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南宫尘开口道:“陛下……今年得有十七了吧?”
      南宫尘:“正是,过了除夕侄儿就十七岁了。”
      南宫岚炀:“嗯……陛下自幼不受皇兄重视,亦未曾为陛下指过婚事。如今陛下已是天子,是时候选些名门贵女充实后宫了。”
      南宫尘一时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应对:“皇……皇叔……如今天下仍不太平,侄儿愿为民生福祉呕心沥血,此事倒也不急于……”
      话还没说完,南宫岚炀便出言打断了他:“天下的事是处理不完的,但世世代代都要有人来处理,身为高位者,不仅要勤政爱民,为皇室绵延子嗣也是陛下的职责所在。”
      南宫尘:“……”
      见南宫尘不语,南宫岚炀垂首无奈道:“陛下放心,今年的雪下的这样大,瑞雪兆丰年,来年想必是个好年头,待开了春,陛下便去见一见各家适龄的女儿吧,此举既稳固前朝,又牵连皇嗣,是为正举……”
      南宫尘微微皱着眉头,轻轻点了点头,虽有不快却也不好推脱,坐上这个位置,这一天也是迟早的。
      “皇叔……”
      听到南宫尘突然叫他,南宫岚炀一时没听他继续说下去,转而看着他:“陛下但说无妨。”
      南宫尘抬眼直直地盯着他,满怀期待又有些拘谨地说着:“我近日得了几壶上佳的蜀中霜天醉,从前皇叔最爱,不知可否请皇叔赏脸与侄儿共饮?……就只有你我叔侄二人,可好?”
      南宫岚炀稍改一贯严肃的神色,看着南宫尘那如从前般稚嫩的神色,甚至还带着些渴求与奢望,惹得南宫岚炀不由得轻笑起来:“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还记得陛下八岁那年第一次学喝酒,可睡了足足两日呢哈哈哈哈哈……”
      南宫尘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皇叔还是莫要取笑侄儿了……”
      南宫岚炀拍着南宫尘的肩膀:“既然陛下开口,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瞧瞧陛下这些年来酒量是否见长。”
      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顿时如破冰般缓和下来,二人带着笑意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儿时那些幼稚的有些好笑的旧事。
      想来他们本该是这样的,如果非要在这世上寻一个能深刻体察他们其中一个的人,也只能是他们中的另一个了。
      同样是南宫家血统纯粹的皇子,同样是碍于嫡庶之别不得宠爱不受重用的儿子,尽管一个已年长,另一个却少年志气,他们总能因切身的境遇找到灵魂的共识,比起南宫珕——那个他从不敢抬头直视的父皇,南宫岚炀更配得上做他的父亲,他那如末世般潮湿腐败的童年里,南宫岚炀的出现成了他小小世界里照进的唯一的光。
      南宫岚炀离开的那一年,南宫尘十一岁,南宫珕因他前一天与大皇子赛马致使大皇子坠马受了伤,不仅将他痛斥了一通,还将他在寝宫里关了禁闭。
      得知南宫岚炀要离宫,尚且瘦小的孩子在小小的寝宫中不停拍着紧锁的门,痛苦叫喊了一整天,叫得嗓子都沙哑了,哭得目光都浑浊了,阵阵剧痛自喉间不断涌来,每一声哭喊都带着呕出的血,沾了满领口的鲜红。
      “父皇……父皇……都是儿臣不懂事,是儿臣的错,儿臣知错了……儿臣求你,求求你放儿臣出去好不好……求父皇让儿臣见皇叔一面,父皇——!”
      尽管如此,最后也只是隔着高高的璇玑宫宫门,得到亲生父亲毫不留情的一句:“竖子桀骜难驯,顽劣不堪,不足与谋!”
      往昔绝望的嘶喊犹在耳,反复回荡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么多年了,这句话就像一根拔不出的利刺,狠狠扎在南宫尘幼小的心中,陪他一路长到这么大。
      他也曾恨过,怨过——为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孩子,自己的兄长连名字父亲都不愿让礼部插手,而是他亲自翻阅典籍,字字斟酌着定下,恨不能找到世上寓意最好最好的字来配。轮到自己呢,他只是冷漠地回了礼官一句:“卑贱庶子,不足挂齿。”
      是啊,“尘”这个字,本就卑微轻贱,微不足道,来之无影,去之无声,别说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就连最卑贱的奴仆、最穷困的乞丐,都能随意地踩在脚下蹂躏一番,就像父皇心中他的位置那样——说来可笑,他怎么配在南宫珕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呢,微尘一样的儿子,放在眼里只会觉得脏……
      南宫尘登基的那一日,他辗转反侧,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依旧没能入眠,他孤身躺在偌大柔软的金丝楠木床榻上,不禁想到,南宫珕从前想必也是像这样辗转难眠地挂念自己引以为傲的嫡长子的吧,只是他牵挂爱子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过,自己最后会惨死在亲生儿子刀下……
      想着南宫珕,又想到了南宫岚炀,那个让他牵挂了六年的皇叔……
      最终,南宫尘翻身下床,叫人掌了灯,信手写下书信,思念之情涌于纸上,字字恳切——恳请南宫岚炀回朝。
      如今,南宫尘成了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没有人再敢说他顽劣不堪、说他不足挂齿,他住着整个皇城中最大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享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这江山、龙椅,他要与南宫岚炀共同拥有,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有人像对待蝼蚁那样欺压他们。
      于是当南宫岚炀回京时,南宫尘见到已然略显苍老的南宫岚炀,扶他起身的手都不住颤抖起来,这个于他而言亦师亦友的尊长,此时成了他唯一的情感寄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的人。
      南宫尘登基后修订法度,一直厉行节俭,却在南宫岚炀回朝时豪掷万金为其修建了最大的府邸,赏赐了数不胜数的珍宝物件,给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尊荣。
      月色之下,风清月朗,皑皑白雪附着着红墙黛瓦,天地一色,难分边界,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宛若人间仙境,一旁放着温煮好了的清酒,桌案上两碟下酒小菜,两只简单润泽的青玉小盏,叔侄二人一人一边坐在湖心亭中,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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