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囚于怀

　　苏锦低着头，抱着胳膊往前走。

　　好冷。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周遭的动静都被冻得模糊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往前挪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整个人结结实实撞进一片宽阔温热的怀里。

　　顿时，苏锦背上暖意盎然。

　　他的身上被搭上一件大衣，严严实实地裹住他发抖的肩背。

　　他抬头，对上正面无表情的垂着眸看他的柳丞。

　　“不是去拿药吗？跑出来干什么？”

　　苏锦被问的发愣。

　　他也不知道。

　　他跑出来做什么？

　　最后还不是得回去。

　　“家里没有了，我想出去买。”

　　柳丞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胸，看了眼他紧紧抓在一起的手，蹙眉问：“所以家旁边的药房连个消毒水跟创可贴都供应不起了是吗？”

　　“苏锦，你真是撒谎成性了。”

　　骤然听到这话，苏锦浑身一僵，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急切地往前凑了半步：“不是，不是的，我是怕再弄伤她。”

　　柳丞眉峰微挑，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轻飘飘的问：“你不是说不是你弄伤的吗？”

　　苏锦又往后退了半步，并垂下头：“你的问题好多，我有点不想回答。”

　　他只觉得现在的脑仁里像是被灌满了嘈杂的蝉鸣，乱得找不着边，连指尖都泛起一阵细密的麻意。

　　他组织不了一个完美的答案回应柳丞的问题。

　　几秒后，柳丞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只用一只手包住了他的双手。

　　苏锦的手背也冰凉。

　　再在外面多待会就能帮他收尸了。

　　苏锦简直就是给他制造麻烦的高手。

　　柳丞盯着他，也没让他抬头：“你根本就不是怕弄伤她。你就是想趁这个机会演一出好戏跑出去，去找那几个给钱就卖的东西。”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跟他们成为一类人？”

　　看苏锦不说话，柳丞也不再盼着他做出回应，把他扛在肩膀上往回走。

　　其实那时候苏锦就差不到五十米就到家了。

　　客房门被推开，里面很黑，因为拉着窗帘。这种窗帘隔阳光效果很好，尤其是现在，已经下午五六点了。

　　柳丞把他丢到床上，打开床头灯。然后解下来自己的皮带。

　　“趴下。”

　　“腿并拢。”

　　“小腿往上抬。”

　　苏锦对柳丞带来的惩罚永远都是未知的。但苏锦清楚一点，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去做，苏锦只会受更大的罪。

　　他磨洋工的趴好，下巴枕在胳膊上，腿弓起来，脚心朝上。

　　柳丞只是单腿跪在床上，一只大手方可握住他的两个脚踝。

　　“我记得我之前说过，撒谎，要被打成什么颜色？”

　　苏锦眼睛瞬间瞪大。

　　什么颜色？什么颜色。

　　他讲不出口，他实在讲不出口。

　　“你可以不说话，但代价是直到明天天亮，你都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苏锦连忙颤颤地开口：“紫，紫黑色。”

　　柳丞握他脚踝的手用了用力：“你说，”他用腰带扫过他的脚底，“要是把这里打成紫黑色。”

　　“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跑出去了？”

　　“不，”苏锦用胳膊侧着撑起来一点身子，惊恐地看向柳丞手上的腰带，“我不跑出去了，哥哥，我不跑了。我只是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苏锦，我真想在你的身上装一个录音器。让你听听自己每次说出来的话有多前后不一。”

　　话音方落，客房内传开一声带着闷劲的脆响。

　　苏锦疼的立马把头埋进臂窝。

　　脚趾瞬间蜷缩起来。

　　一道淡红的印子，浅浅地浮在白皙的皮肤上。

　　“报数。”

　　“那要数到几？”

　　“一千。”

　　苏锦只不过数到十一，泪水就糊了满脸。起初只是刺痛，后来痛感层层叠叠地漫上来。

　　柳丞扫了眼他的伤，松开手。

　　“过去站好。”

　　苏锦吸了吸发红的鼻尖，带着浓重的鼻音讲，尾音还忍不住带上一丝哽咽：“还没到一千。”

　　他其实是不想罚站的，他的脚又痛又麻，脚趾早已经蜷得发僵。

　　柳丞只是冷着脸跟他说：“你的眼泪把床单都弄脏了，我晚上还睡不睡？”

　　苏锦反应的很快地反问：“你为什么要在客房睡？”

　　他不应该去主房和尚禾一起睡吗。

　　柳丞没说话，先抓起搭在床沿外的脚踝又甩下去一下，再开口：“现在不去可以，打完一千再去。”

　　说着，他就扬起手要挥下去，苏锦连忙挣扎两下。

　　“不，不要了。我现在去，我现在就去。”

　　他攥着床沿往下挪，脚尖试探着沾地的刹那，钻心的疼从红肿的痕迹里窜出来。他猛地倒抽冷气，腿肚子瞬间软得发颤。

　　被迫光着脚站在暖热的地板上，脚心的红痕贴着热意，疼得他脚趾蜷缩，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起初还能咬牙撑着，没过多久，痛感就从脚心漫到小腿，每一秒都像被针扎，后背的汗湿了一片。

　　柳丞把他的手机打开，打开计时器，放到床头柜上。

　　“十分钟后穿上鞋，把抽屉里的东西拿上，去书房找我。”

　　话落，柳丞打开门离开客房。

　　时间大差不差快到了。没等计时器响，伤处已经变得酸胀、钝痛，蔓延到脚踝或小腿。

　　他垫着脚面露难色的走过去穿上拖鞋，又到抽屉边跪了下来，让腿成M形坐在地上。

　　这样伤处不承受重量，就不会特别痛。

　　他扒在床头柜边缓了缓，等到计时器计时结束后，他关掉铃声，拉开抽屉。

　　？

　　全新的，没拆封的，各种牌子的润肤乳。

　　整整一抽屉。

　　苏锦只拿了一瓶里面最小的，咬着后槽牙起身。乘电梯上三楼，到书房门口，他深呼了口气，敲门。

　　里面的人没应，他只好等。

　　等到柳丞来开门，拿走他手里的润肤乳。

　　映入眼帘的书房大变样，变得让苏锦感到陌生。

　　他慢吞吞娜进去，视线扫过玻璃柜里琳琅的物件。他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往后踉跄半步，又硬生生刹住。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四肢百骸都透着股发麻的滞涩，只能呆呆地站在书房中央，连眨眼都慢了半拍。

　　里面的桌子，书架，都没了。

　　放桌子的位置被深色金属管焊接的矮架代替。

　　放书架的位置被一个玻璃门展示柜代替。

　　里面摆着木质拍子，绒面束缚带，银色环形物，带着金属扣的宽织带，长条状的深色皮革件……

　　“以后这间房是你的专属，”柳丞朝原来放桌子的位置抬了下下巴：“你知道怎么用。”

　　他会用，他当然会，他甚至是教别人怎么用的人。

　　那地方看着就很不安全。

　　一点都不。

　　苏锦后脚跟猛地往后蹭了半步：“可是我的脚好……疼。”

　　柳丞没等他把话说完，走到玻璃柜前，把玻璃柜门打开，从第二层拿了一个垫子。

　　是一个绿色足部按摩垫。

　　他把垫子丢到地上：“你可以捡起来放到墙角去继续站着。”

　　到头来，他还是自觉走到原来摆放桌子的位置。

　　苏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再睁开眼，他已经躺在客房的床上了。就像刚才那股钝痛不存在似的。

　　意识略微清醒，便闻到房间里布满的药味。

　　好难闻。

　　他蹙眉，扭了下头。

　　柳丞就在他身旁躺着，背对着他。

　　为什么要离他这么远？

　　哦，因为他不干净。

　　苏锦还是困的，他很轻很轻的侧过身，背对着柳丞，眼睛一眨一眨，越来越缓。

　　这天，是苏锦正式被全款买走的日子。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他离开了生活了一年的孤儿院。被带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京城。

　　这次坐的车又大又宽敞，前面座位的后座上还播着动画片，苏锦看的很认真的模样。

　　但其实他并不感兴趣。

　　虽然他处在这个同龄人都看变形金刚的年纪，但他已经是悬疑剧和科幻剧的忠实粉丝了。

　　只不过他不敢和旁边这个看样子很不开心的男人讲话，也不敢看他。

　　这天，苏锦吃了离开南市后的三年以来最好的一顿饭。

　　虽然只有六种菜。

　　除了汤圆和鱼，其他的他叫不出名字。

　　后来的一段日子，苏锦经常会跟着柳丞跑这儿跑那儿的出差。柳丞几乎去哪儿都要带着他。

　　毕竟年纪不大，每次苏锦不管是坐车还是坐飞机，他都会特别累，没人和他玩，他特别无聊。但因为怕惹到柳丞，所以一句抱怨都没有过，默默跟着柳丞。

　　柳丞的工作量好像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孩子而改变多少。

　　直到一次出差，苏锦晚上突然起了烧。

　　吃了药退烧后没过一个小时又烧起来了，大半夜的叫医生来家里，做了一系列基本检查。

　　医生判断是水土不服，柳丞只好连夜带他回了京城。

　　到家后睡的没醒，第二天就退烧了，没再烧起来，就是还伴有腹泻咳嗽，那次持续了好久。

　　从那以后，柳丞就不怎么去出差了，很多不紧要的事情都会派安沛去。

　　苏锦到家的第二年，已经对柳丞，对这个家熟悉了。也就会有一些小错误浮出水面。

　　就比如偷偷吃零食吃饱，不好好吃饭。在家里不穿鞋就到处跑，什么的。

　　柳丞便开始给他制定一些规矩，毕竟养出一个理想中的乖孩子，还是越早定规矩越好。

　　后来柳丞也发现了，苏锦很是那种知道怎么撒娇的小孩。每一次踩在定好的惩戒线上，苏锦都会主动过去找他，然后爬到他腿上，环住脖子哼哼唧唧的。

　　明明没凶，也没打。

　　眼尾就红红的。

　　柳丞真的会松口，但还是会让他去墙角面壁思过三五分钟，或者拿戒尺往手心上象征性的拍一两下。

　　那天柳丞带他去骑马，可能是白天玩的太累，凌晨三点，苏锦就在一旁讲起梦话，把柳丞吵醒了。

　　“好想，想吃花生酥。”

　　“想去拾贝湾捡贝壳。”

　　“用漂亮的贝壳串成项链给哥哥。”

　　柳丞只是把他拦到怀里，帮他掖了掖被子，用手轻轻拍拍屁股，哄他到安静的睡熟。

　　第二天一早，苏锦按时起床，吃完早餐准备上学。迎面撞上柳丞从外面回来。

　　“今天会下暴雨，你们学校放假一天。”

　　苏锦眼睛倏地亮得像盛了星星：“那我可以再回去睡一会儿吗？”

　　柳丞觉得好笑，“嗯”了声：“别睡太久，下午带你去拾贝湾。”

　　“下暴雨还去拾贝湾？”

　　“下午就不下了。”

　　中午吃完饭，苏锦就跑去房间换上一套防晒服，戴着一顶黄色渔夫帽，出现在柳丞的书房门口。

　　这个渔夫帽上面还有一个小绿苗，显得他特别乖。

　　柳丞对他勾了勾手示意到自己面前。

　　他抱起苏锦，放到大腿上，刮了下鼻梁：“很可爱。”

　　苏锦抱住柳丞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我们是不是要早点出发，不然会下雨的。”

　　柳丞把桌子上的饭盒打开，里面是花生酥，他端起饭盒放在苏锦面前晃了晃：“吃一块就走。”

　　那天天放晴，他们捡了很多贝壳，还有小螃蟹。苏锦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做了一条很漂亮的贝壳项链。

　　亲手戴在柳丞的脖子上。

　　好好看。

　　什么样的饰品在柳丞身上都是点睛之笔。

　　“哥哥，今天和我昨晚做梦梦到的场景好像。”苏锦一只手拎着红色小水桶，一只手拉着柳丞的手指晃着，“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下暴雨。”

　　柳丞“嗯”了声，停下来，用另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恭喜金金，”

　　“梦想成真。”

　　那天是苏锦的小名第一次被柳丞唤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