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求

　　关于博宴，穆雅歌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先不说帝族那些疯子一样的观念和作为——单单是博宴那种自私和自我就让她觉得熟悉而又厌恶。所以当湘胤告诉她冥夜曾经不理会蓝的痛苦而试图拯救他的时候，穆雅歌对冥夜的憎恶又从心底深处反了上来。
　　“那种人也想救，”穆雅歌说得咬牙切齿，“冥夜到底在想什么？”
　　“冥夜从来不想为了蓝和墨付出博宴这个代价，”湘胤不会觉得那是语气感叹、而她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她想要一切完美无缺。”
　　博宴、蓝、墨，她想要得到一切。
　　“那博宴把蓝带走、她就一点也不生气！？”
　　“博宴会变得难以自控，带走蓝是意料之中的行为，”湘胤回答她，“只是他的崩溃比冥夜的预测要快、才会出现当时的情况。也因此、当时的换魂十分仓促……”
　　对、刚刚湘胤说了、冥夜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博宴改变。
　　“那成功了么？”穆雅歌努力让自己冷静，因为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关系到蓝的性命、绝对大意不得，“博宴之后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湘胤说，“我的灵力几乎耗尽、完全失去意识；之后冥夜丢了一只手臂、蓝失去所有记忆、而博宴不知所踪。几年之后龙族陷害冥夜，据说冥夜那时候还被博宴偷袭，但具体如何、难以言说。”
　　“你不是可以看穿人的命运么？”穆雅歌看着她，“就看不清冥夜和博宴的？”
　　“时空天地不在我能力之内，”湘胤永远是机器人的代表，音调平稳无情，“博宴之命，与她们牵扯太深、我能了解的有限。”
　　“就算不是天地时空、只要和她们有关系的部分你就看不到？”穆雅歌苦笑，“但就这么几个人、只要你不知道那就是和她们有关了……”
　　湘胤点头。
　　穆雅歌叹气，还是回归正题，“冥夜还有在其他时候用过那个法阵么？除了法阵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必须的？有没有成功的例子？”
　　“没有。我和蓝或者墨。不确定。”
　　所以，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冥夜用了那个法阵，结果就是博宴生死不明。
　　“你也就算了，”穆雅歌觉得不对，“为什么那两个人的其中之一也是必要的……？”
　　湘胤诚实回答，“只是作为灵力来源罢了。”
　　……灵力来源？
　　那时候已经被折磨得失去意识的蓝，就这么被冥夜丢进那个法阵成了灵力来源？
　　“我真的没有办法理解，”穆雅歌抱着自己的手臂，“冥夜、究竟把她们当成了什么？她究竟知不知道她们是多么向往她……”
　　就连那个不可一世的默羽、都像是哭一样得向她倾诉哀求。
　　请求她、对蓝好一点；请求她、告诉她承认她们的存在和坚守确实有意义。
　　“冥夜曾与我说，”湘胤永远都会给出她可以给的答案——只要那是缔星的拥有者、她就会认真回答，“蓝墨是她最大的赌，而且她会赢。”
　　赌。赢。
　　“连代价都不敢付的人，怎么可能赢，”穆雅歌笑得讽刺，“我问你，你之前说的完整属性是什么意思？”蓝一听到这件事情就反应过度、肯定不是小事。
　　“蝶梦作为时空双属的帝族，不论是身体还是属性都不完整，”湘胤报告，“而你有她没有的东西。”
　　穆雅歌让她说得更详细和通俗易懂——但不允许出现二次元事物——一点。
　　“她有属性来源的灵核，但那就只像是冥夜的小一部分一样、小而不稳定；所以她的身体也有与生俱来的缺陷。”湘胤对穆雅歌不让她用她最熟悉的例子解释并无怨念，她也确实能想到更好的类比，“她就像一个早产儿一样，甚至缺少了生存所必须的器官。”
　　“而你虽然并无帝身，却拥有时空中的灵魂。这个对帝族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因此，湘胤会听从穆雅歌的指令，“如果你们俩先融合，成功率会大很多……”
　　穆雅歌开始沉默，可湘胤还没有说完。
　　“不过这并不是必须的选择。”
　　……不带这么大喘气的。
　　穆雅歌觉得自己就像在听什么老师上课，而自己绝对是那个好问的学生，“……什么意思？”
　　“设你的能力值是A，蝶梦的能力值是B，A、B远大于1，而合作的能力总值是A+B，所谓融合、之后的能力增值是A×B，”湘胤作为法阵老师尽职尽责，连数学的乘除法和应用题都用上了，“设换魂术法造成的伤害为固定值C，能力值与抵抗伤害的能力成正比，你可以自己相除一下比对。”
　　“……真的是这样？”穆雅歌半信半疑，“那也就是说……”
　　“你们会两败俱伤，”湘胤说的话很实也很残酷。
　　穆雅歌没有发表意见，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需要和她……用你的话说、融合，会发生什么？”
　　湘胤回答不知道，“有人类做过类似事情，有事两个人格会同时存在，但更多时候只会有一个人格留存，但这样分离融合之事从未发生在帝族身上，难以预测。”
　　“那你还敢提？”
　　湘胤微微歪了脑袋，“风险与代价是你们自愿承担，与我何干？”
　　……果然是疯子一族，真是让人费解。
　　穆雅歌冷哼一声、心中已有定论。

　　她的定论在晚上的时候告诉了蓝——据说被另外两只家人赶出娘家而不得不躺进恋人身边的小萝莉——以问句的形式，“……你说、如果我变疯或者变傻了、你会不会照顾我？”
　　这是穆雅歌能想到的最为直观的代价，而蓝想得却明显比她更为深远，“我不会，因为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幸好蓝不像湘胤那样说话大喘气，不然穆雅歌铁定会和湘胤一样跑去角落画圈圈。不过她现在可以把小家伙搂进怀里、扔掉她手里碍眼的书，然后咬她的嘴唇，笑得没心没肺，“就知道你好。”
　　蓝总喜欢将自己的双手搭在穆雅歌的肩上、却永远都是推拒无力，她往后躲又会被穆雅歌拉回来、想说话又会被堵住嘴唇，最后只能干脆在无奈间搭在穆雅歌身上、任她亲吻抚摸。
　　本来趴在蓝脚边池舞已经习惯她们动不动就开始的腻歪，打了个哈欠又趴回去、装睡偷看。
　　“说真的，”穆雅歌亲够了，蓝却还在微喘，可爱的模样又得了穆雅歌的吻，“你会不会照顾我？”
　　“……自然会，”蓝的回答伴着为了平稳气息的深呼吸，“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有这样的假设呢？”雅歌必须因为她做出牺牲，绝对不是正常的事情，“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方法……”
　　“但在找到其他方法之前这个是最好的吧……”穆雅歌暂时还不想和蓝那颗石头脑袋辩论，“你家宝贝女儿呢？她怎么说？”穆雅歌没有忘记这并不是她一个人决定的事情，另外一人的意见也至关重要……
　　但不管怎么说、都非常奇怪。
　　“蝶儿？”蓝的反问让穆雅歌心里的怪异感扩大，“蝶儿她、大概并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哦，”穆雅歌这下不明白了、一向如此敏感的蓝怎么会对身边的人这么迟钝，“你别见色忘女啊，我不会跟那个小姑娘吃醋的……”穆雅歌对蝶梦有着莫名的好感，尤其是在这群怪人中间，那个天真单纯的蝶儿简直像是位天使，“不过你们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是难以想象、蓝和默羽居然能教出这样的孩子……
　　更加奇怪得是、这么一对过分亲密的孪生姐妹有一个女儿。
　　就算穆雅歌忍着不说，其中不悦也不言而喻。
　　穆雅歌的思维飘得太快，蓝却需要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得慢慢回答，“蝶儿与你并不一样，虽非我们本意、但蝶儿似乎对我们……有着异常得亏欠，所以她需要为我们付出的机会来缓解那些压力，”她的声音柔软得像身下的毛毯，抚过便会有令人爱不释手的舒服，“可是雅歌、你并不欠着我们。”
　　“你们养了她，她觉得亏欠是当然的，”穆雅歌突然发现了蓝墨与冥夜相似的地方——居然都认为子女必须无条件为自己付出，这样的还能称为父母么？“但不代表她必须这样做，也不代表你可以把她愿意对你做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穆雅歌知道这与她想跟蓝表达的“自己愿意付出这份代价”有着相悖之处，可蓝的观念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心寒。
　　……这样的行为、和当初残忍对蓝的冥夜有什么不同？
　　“我从未将蝶儿的行为当做理所当然，”蓝知道雅歌是很好的人、所以才会为蝶儿说话，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必须因为接受蝶儿的自愿付出而被雅歌责问，“只是蝶儿需要弥补我们曾经为她做的……”
　　“那你这样对她也太过分了……”
　　蓝推开了穆雅歌，站起来、挥开了穆雅歌想要抓住她的手。
　　“这不是你可以评论的事情。”
　　第一次、蓝对雅歌用了这样的语气。
　　我的事与你无关、这样的语气。
　　穆雅歌愣了一愣、看着蓝的背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就连她手指上的戒指都闪着令人心寒的光。
　　她不再阻止蓝，甚至阻止了想要拦住蓝的池舞，她对蓝说，“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因为这件事吵架、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下。你不应该变得跟冥夜一样……”
　　“我永远不可能和娘亲一样，”蓝是真的生气了，就连池舞都可以感觉到、雅歌触碰到了蓝的逆鳞，“因为在我了解她之前、她就死了。”
　　说完、蓝头也不回得离开。
　　池舞踌躇一番、叫着她的名字追了下去。
　　只留了穆雅歌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着书柜、书、白色的地毯、昏黄的灯光，还有空空荡荡的房间。她的背后是高空、是被风吹拂的城市，是冰冰凉的、家的外面。
　　再没人来看看她的话……
　　穆雅歌仰着脑袋，双脚晃来晃去。
　　说不定这里也冷了……

　　“……你和蓝吵架了么？”

　　穆雅歌总算可以把后仰的脖子收回来，保持在一个非常小的角度、仰视来人脸上延至眼角的玄青蝶翼，“也不算吵架吧，就是观点不同、稍微绊了几句……然后她就……”穆雅歌觉得自己在说的人和正要说出的这个词是这么不同，“生气了……”
　　蝶梦的笑容在蓝的温雅和墨的魅惑之间，有时候会看得到不一样的兴奋和喜悦，“蓝很少生气的，你是说了什么跟墨或者冥夜有关的事么？还是宣非和琪雅？”蝶梦似乎十分自来熟，又显得比其他几位同族更为有礼，并不惹人讨厌。
　　“……你不把你自己算进去么？”穆雅歌笑着。
　　“我觉得我和你没什么关系，蓝也不太会跟你提起我，所以……”蝶梦十分惊讶，在疑惑的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得挺直脊背，蓝那件衬衫本来就不够长，现在就显得更短，穆雅歌已经不知道如何吐槽、干脆无视，“不过居然说起了我、那你就相当于把蓝的萌点戳了个遍啊、难怪她会生气……是叫萌点吧……？”
　　蝶梦对湘胤教给她的现代用语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这个词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
　　“如果你是想想表达‘逆鳞’的意思的话，”穆雅歌觉得自己真是邪恶，但现在蝶梦就和初认识时的蓝一样、呆萌呆萌的，“差不多的意思吧。”
　　“抱歉，我并没有像她们俩一样可以过目不忘……”蝶儿真心得道歉，她拉了拉腿上的牛仔裤、并不觉得舒服却也只能忍着，回归正题，“我自小体质就弱，属性继承也似乎并不完全……她们花了很多很多心思才让我活到这么大……”
　　穆雅歌看着她，想到了湘胤说得“脆弱”。
　　“所以你觉得你要回报她们么？”穆雅歌说，“即便她们对此毫无所谓？”
　　厌恶的感情太多、就连蝶儿都已听出了其中的憎恶，她反而笑了，“这就是蓝和你生气的原因？”
　　穆雅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了实话，“我说她们对待你就像冥夜对待她,还说她变得像冥夜了。”
　　“哇哦，难怪……”蝶梦真像是个被一直宠溺着的小公主，但蓝之前对她的态度实在告诉了穆雅歌不一样的信息，“……那你真的是戳蓝的萌点戳得太狠了……”
　　穆雅歌苦笑，就算那个“萌点”的梗似乎很好笑，她也笑不出甜味儿来，“怎么个戳法儿？”
　　“第一、你暗示了蓝对我不好；第二，你暗示了冥夜对蓝不好；”蝶儿虽然说她并不如蓝聪明，但展露出了和蓝一样的死脑筋似的分析版逻辑思维，“第三、无法变得像冥夜一样是蓝此生最最遗憾的事情。”
　　穆雅歌一点也不明白，但蝶梦似乎非常明白，所以她想让她继续讲下去。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蓝对我不好，但这种事情一直都是冷暖自知的。”蝶儿劝说着穆雅歌，“我见过蓝为了护着我而差点被杀，我也见过墨为了带我早点回帝境而和情人分开，更加看过她们为了维持我的性命是多么……”蝶儿苦着脸，“不要命。”
　　“我听过她们的一些朋友说冥夜是怎么对她们的，说冥夜把她们丢给宣非和琪雅、说她不管她们，说她总是对她们还没有对族人好……”蝶儿告诉穆雅歌，“但我也知道冥夜在怀着她们的时候连维持自己生存的灵力都让她们吸食，又曾经耗去半身气血替她们铸护身之剑……这个大概连她们都不知道，冥夜曾经被龙族族长囚禁半年，剥皮拆骨、饱受折磨。”
　　“为什么？”穆雅歌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很有可能就是蓝墨没有死在那张战乱中的原因。”蝶儿说，“这是我从这个属性中得到的一些记忆，是连蓝和墨都不知道的秘密，绝不会是谎言，所以……你说冥夜对她们不好、我却说不出口。只是在那个情况下，冥夜已经做不到像一般人那样对自己的孩子好……”
　　“湘胤告诉我，冥夜觉得她们俩只是个没有赌注的赌。她要的、只是蓝墨可以给她的回报，就好像……就好像那是绝对应该的……”
　　“可那本来就是应该的，”蝶儿说，“所有人的所有作为都会有一个目的、期待一个回报，就连你呆在蓝身边、死死守住她，不也是希望蓝给你一个回报？”
　　穆雅歌无言以对。
　　“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给蓝的、蓝给冥夜的，就是她们真正想要的回报呢？”蝶儿锲而不舍，“因为我的生命很脆弱、所以我一直很珍惜我可以做的每一件事，而她们一直付出一些心血来包容我的任性，让我做我所有想做的事，包括我想回报她们的这件事……你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了，谁会真的看着自己拼命养大的孩子这么浪费生命而毫无感触……更不要说是她们……”
　　“你对冥夜偏见太大了……”蝶儿得出结论，“也完完全全错怪了蓝。蓝那么敏感、纤细，就算老说自己无情、还是永远注意着其他所有人的情绪，然后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将我的一切回报视作理所当然……？她早就因为把我们卷进来在自责得要死了、你却还这样指责她……”
　　……好像、被教训了。
　　穆雅歌苦笑，说着和之前完全不相干的话，“我真佩服你，适应能力这么好。”
　　蝶儿一句话还憋在喉头又咽下去，问什么意思。
　　“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我和蓝……”
　　“……你指什么？”蝶梦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关系，”穆雅歌说，“我和蓝的关系，不觉得奇怪么？”
　　蝶梦摇头，“我尊敬蓝和墨，但我们还是不存在和你们一样的伦理观念的……说到底，我们除了是属性的体现、是帝族之外，什么都不是。”
　　穆雅歌发现自己可以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学到好多——很多蓝根本不会告诉她的事情——于是继续问，“什么都不是？”
　　“恩，”蝶儿点头，“性别、样貌、身材、身份，对我们来说都是可以随便改变的东西，与之相关的伦理道德对于我们而言也都只是无谓的事情……所以、如果蓝喜欢你、想和你一起，那便和你在一起。你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或总是给她们添麻烦，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穆雅歌扶额、这真的不是一群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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