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二度香

　　若曦站起来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喝了一口香薷饮道：“你怎么看？”
　　陵容对着阳光用心比着丝线颜色，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笑意，“这才是华妃娘娘说的巧合吧。”
　　若曦轻笑，“说话怎么爱拐弯抹角了。”
　　陵容放下手中丝线，抿嘴道：“是。遵姐姐之命。”遂慢里斯条道：“皇上要彻查，小唐就出首了，只是有人不想让皇上再查下去而指使的棋子。”然而她又疑惑，“只是……皇上以玩忽职守罪惩治了小唐，杖毙了。”
　　若曦捧了香薷饮在手，看着帘外宫女忙碌的身影，淡淡道：“当然要杖毙，再查下去就是宫闱丑闻，闹到言官和太后耳中事小，在臣民眼中恐怕是要堕了皇家威仪。”她轻轻咀嚼口中香薷，徐徐道：“咱们都明白的原委皇上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暂时动她不得。”
　　见陵容似迷茫不解，遂伸指往西南方向的窗纱上一戳，陵容立即会意，低声叹道：“皇上身为天子竟也有这许多无奈。”
　　若曦微一蜷指，抿一抿鬓发，一字一字道：“风物长宜放眼量，行到水穷处，我便坐看云起之时。”
　　陵容默然片刻，拣一粒香药葡萄在口中慢慢嚼了，道：“陵容只是觉得姐姐辛苦。”
　　若曦道：“我也习惯了，只是不想再忧思恐惧太过。”
　　陵容拍一拍手笑道：“不过皇上这几日对姐姐真的是非常好。”她静一静，“其实皇上对姐姐是一直很好的。”
　　这一句入耳，转而想起前日下午与胤禛闲坐时的话。
　　他把她托在膝盖上一同剥菱吃，鬓角厮磨，红菱玉手，两人软洋洋说话，何等风光旖旎。
　　若曦贴在他耳边软软道：“你为何相信我是清白的？”
　　他正剥着红菱，想是不惯做此事，剥得甚是生疏，雪白果肉上斑驳是没弄干净的深红果皮。晒道：“因为你是若曦，这还不够么。”
　　她心上暖洋洋的舒服，假意嗔道：“我若是甄嬛，你便可以怀疑我了么？哼。”
　　他搁下手中的菱角，认真道：“宫中这些个事，我还能不清楚么。装糊涂有时候也是帝王之道。”
　　若曦叹道：“我情愿你不是帝王。”
　　他也叹道：“惟有若曦敢说这样的话。”剥了一个完整的菱角放她嘴里，道：“好不好吃？”
　　她皱着眉勉强囫囵吞下去道，“好涩，剥得不干净。”掌不住又笑道：“万岁爷手握乾坤，哪里做得惯这样的事。小小菱角交予奉茶宫女处置就好。”说着连剥数枚都是剥得皮肉光洁，放在他掌中。他笑道：“甘香爽脆，清甜非凡。还是你的手巧。”
　　她微笑，“这是江南的水红菱，脆嫩鲜爽、满口清香。自然不同寻常。”
　　说话间胤禛又吃了几枚，慢慢闭目回味，“这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你的琴声你的舞一般。”
　　若曦“扑哧”笑出声，“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古人的话真真不错。剥了菱给你又想着要让我弹琴起舞。”
　　他也不禁微笑：“做什么舞呢？我平白想一想你也不许。”遂道：“你现在要跳我还不许，跳了一身汗的多难受。”
　　若曦“啊”一声道：“别人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万岁爷取笑臣妾是个水做的汗人儿呢。”故意转了身再不理他，任由他千哄万哄，方回眸对他笑一笑。

　　若曦回想着出神，忽然醒觉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沉默回想，总要说点什么才对，否则竟像是冷落了陵容向她炫耀什么似的。于是带着笑颜道：“皇上对妹妹也是很好的。”
　　陵容忽然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恍惚看着绣架上百种眼花缭乱的绿色丝线，一根一根细细撸顺了。若曦瞧着她的神气奇怪，胤禛对她亦好，身为宠妃她还有何不满。然而陵容心思比旁人敏感，终不好去问。半晌方见她展颜道：““姐姐怎么忽然想绣这劳什子了，费好大的功夫，劳心劳神。”
　　若曦上前静静看了一歇，抚摸光滑绣料道：“真是费功夫的事呢。然而越费功夫心思的事越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耐力。”
　　陵容道：“姐姐说话总那么深奥。刺绣与心智又有何干？陵容不懂。”
　　若曦让流朱换了茶水给她，重又坐下举针刺绣，温和道：“有时候，不懂才是福气呢。最好永远都不懂。”
　　陵容微笑，换了话题道：“姐姐心血来潮要绣双面绣，也不知得费多少日子的功夫，再过几日就要回宫怕是要劳师动众呢。不过姐姐自然是无妨的，便是姐姐要把翻月湖并去了太液池，皇上也只会说是好主意。”
　　若曦掌不住笑：“你怎么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
　　绣了一阵，手上开始出汗，怕弄污了丝线的颜色，起身去洗手。见室外浣碧仔细挑着这一季衣裳的花色，碧绿衣裙似日光下袅袅凌波的一叶新荷翠色。耳垂上是若曦新赠她的小指大的珍珠耳环随着她一举一动晃如星辉。猛然间想起什么事，仿佛那一日在慎德堂的波折诡异里忆起了一丝半星明亮的曙光，而那曙光背后是如何的残酷与浓黑，竟教若曦一时间不敢揭开去看上一眼。终于还是耐不住，若是真的，她何异于在枕榻之畔容他人同眠，更似悬利刃于头顶，危如累卵。深深吸一口气，朝外唤道：“浣碧——”
　　浣碧闻声进来，道：“小姐，是要换茶水和果子么？”
　　若曦打量她两眼，微笑道：“上次你不是去御膳房领了木薯粉要做珍珠圆子么，去做些来当点心吧。”
　　浣碧微微一愣道：“小姐怎么忽然想起来吃这个了？上次的事后奴婢觉得秽气，全拿去丢了。”
　　“哦。这么巧。我还想着这味道呢。”若曦微笑道，“那也罢了，随便去做些什么来吧。”别过头去问陵容：“有皇上今日新赏的栗子糕，再来一碗八宝甜酪好不好？”
　　陵容温顺道：“姐姐拿主意就是。”
　　与陵容吃过点心也就散了。看着宫女内监们打点了一会儿回宫时的包袱细软，觉得精神好了些，复又去绣花。
　　中秋节,按例都是要在紫禁城里过的.于是回宫的日子便定在了八月初五.
　　碎玉轩有小允子打理着,整洁干净一如往昔.
　　唯一改变的,也许是她这个碎玉轩主人的心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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