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潭

作者:容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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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安恕死死盯着沙一然的脸,看着他眉心处拧得越来越深的那道褶痕,虽然岸上依旧是昏昏暗暗一片看不分明到底是谁占了上风的战场,可能让沙一然露出这等忧虑的表情,那于她而言就肯定不是坏事。

      她趁着身边人都顾不到注意她的间隙,脚下无声地往楼船边缘的栏杆处移了移,下意识地望了眼黝深的海面,比她刚被压在栏杆时看到的还要显得深邃幽暗,从这样一个高度向下望,只会令人感到眼晕跟恐惧,可随着船只的快速倒退,她现在离岸边的距离就更远了,可供的选择也更少了。

      当沙一然发现了安恕的不对劲时,她已经悄悄蹭到了船左侧围栏的最边上,他甚至都忘了对手下下令,心惊之余迈步上前就想把安恕给抓过来。

      安恕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沙一然的动向,见他发现自己不在他控制范围内且阴沉着一张脸向着她走过来的时候,她却反而没有那么的紧张了,或许是知道了对面来的是自己国家的军队,总之,这让她拥有了几分底气,能够在一个明显劣势的境况中同杀气腾腾的沙一然对峙。

      “想逃?”他轻蔑地说着,看着靠在栏杆边上孤立无援的安恕,尾音里充满了不屑。沙一然眯了眯眼,想要故技重施,于是闪身到了安恕对面擒住她的胳膊按着她的脑袋作势要将她抛下船去。

      安恕咬着牙一声不吭,默然地面对着他的暴行,映在眼里的全部都是被狂风吹卷而掀起的墨色浪涛,一浪高过一浪,互相拍击着,直至破碎。

      可她的这种反应明显没能让沙一然觉得满意,在他眼里,这是无声的反对与抗争,他想让她感到害怕,继而服个软,之后顺理成章地将她带走,这才是他事先设定好的戏码。

      沙一然等了一会儿,想等到她跟他求饶的话,安恕却依然未能如他所愿般地开口,到后来他彻底丧失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恐吓:“你还想逃到哪儿去?信不信我真的把你从这儿给扔下去!”

      安恕在他手底下动弹不得,可她已经不觉得怕了,即使她现在就挣扎在坠落的边缘。远处的云层也压低了些,重重地跟浑沌不清的海平面重叠成一片灰蓝,将海天之交遮得个严严实实,像是大团阴灰色的棉絮,只偶尔的间隙才艰难地透出一小块亮金的光斑。时不时有叫不上名字的海鸟快速地在眼前展翼掠过,安恕看着那些在半空中自由遨游的鸥鸟,看着它们一侧倾斜的羽翼尖端堪堪划过海面,满心满怀的只有向死而生的信念,她背对着沙一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默默在命运的赌局中押上了她这两世以来最大的赌注。

      沙一然见安恕既不动又不作声,虽然将信将疑,可腕子上的力气还是卸去了一半,他试探地揽过安恕不盈一握的腰肢,见她并没有对此产生抵触的动作,进而就放开手脚,将她原先探出船外的身子给抱回到了甲板上。

      如果从外人的视线望过去,安恕很像是被驯服了的女子,乖巧地窝在沙一然的怀抱,就连沙一然都有了一丝她已经回心转意了的错觉。他将安恕的身子扳正,撩开她面上被海风吹得散乱的发,可安恕眉眼垂得低低的,令沙一然瞧不分明她眉宇间的神情。

      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享受”着这在他看来有着些许温情的时刻,沙一然将自己的额头凑过去,轻轻贴在了安恕的额头上,他闭上眼,脸上的表情依旧紧绷着,只眉目间隐约露出一缕疲态,他默然停留了一会儿,见安恕并没有挣脱他,这才喃喃念道:“听话。。。乖乖跟我回去,回到居延后你不会再以一个罪奴的身份活着,我会恢复你高贵的皇室血统,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你会过上最尊贵的生活,甚至可以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我想,姑母如果在天有灵,也是愿意看到你这样做的。。。”

      沙一然说到最后,不知是为了蛊惑她,还是什么别的,他的语气放得很低,里头竟似还隐隐含着一点祈求的味道,不过安恕是听不出的,在她眼里,没有什么能及得上重获自由的念头。

      安恕将脑袋微微一偏,不愿再继续这样肌肤相贴下去,虽然他也一直没有做什么更出格的举动,可到底心里还是存着抵触情绪的。

      他既已提到了她那不曾谋面的生母,那她就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沙一然见她抬了眉,头还是略略侧着,看不出是喜是怒来,声音听上去轻轻淡淡,实则却蕴含了无尽的坚定:“母亲如若还在世,必不想我这一世皆受制于人,摄政王的美意,我无福消受。”

      沙一然看着她光华熠熠的双眸,那里面涌动着的是他从未曾见过的坚决光芒,无奈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因为连他自己都不喜那样卑微的姿态来面对她,如今她撕破脸,那自己这场戏也算已经做足了。

      再看安恕那一脸不服输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女子都已经是这种处境下了,怎么还能挺直着腰板子跟他叫板,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那里面便一丝一毫怜惜都寻不到了。

      安恕只感到后脑处一阵剧痛,那边厢沙一然已经揪着她的头发,逼迫她将头扬得高高的,迎向自己,他紧紧逼视着她,想从她脸上搜寻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惧意,但很遗憾,他依然没能如愿。

      安恕冷漠决然的态度已经令沙一然彻底放弃了温和委婉的处置手段,他五指收紧,将她后脑处的发丝狠狠攥在拳头里,从齿缝间逼出了寒意森森的恐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我开了这么优厚的条件出来,都不能换你一颗真心归属,哪怕连句敷衍的谎话从你嘴里都掏不出,呵,我平生是没服过人的,秦安恕,你究竟有多大的胆量,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真是什么节妇烈女么,等船开到了居延,我看你这脾气还能不能那么倔!”

      郁柳像个旁观者一般静默地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如果不细究的话,没有人发现她眼里的焦灼,她觑着安恕在沙一然手底下受苦的样子,拳头几次松了又握紧,但始终没有上前劝阻,因为从来没人敢在盛怒之下的沙一然面前插过嘴,也没人能拦下他想做的任何事。

      沙一然一直没松手,安恕被他扯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眼前隔了一层雾,连对面男人那副狠戾的表情都快看不清了,还兀自瞪大了眼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点示弱的情绪。

      郁柳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步子才往前迈了半步,就被沙一然厉声喝退,停在原地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干瞪眼干着急,在她眼里,面对着沙一然的摧折,安恕毫无优势或底牌,可她既没哭也没闹,只咬紧下唇沉默地对峙着。

      就在这时,从岸上传来了一长串密匝匝的擂鼓声,让沙一然分走了一小半心神。安恕背向而立,当然就无法看清对面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也并不碍着她什么事,反正是生是死,也就赌上这一把了。

      沙一然还在思忖着如何处理已经上了岸的那批居延士兵,是该更激进地同两方宣战,还是选择保守一些,因为来了多少毓国兵,后续还有多少,是否退路上还有伏兵潜藏,这些情况就连他派出去的斥候也都还没摸清楚。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从沙一然脑中快速划过,他甚至都没能立即做下最后的决定,而安恕一直紧抓着他袖腕处的手指却突然松开了,他怀疑地再次将目光投向安恕脸上,却见她眼内之前蕴着的那颗晶莹倏忽而落,快得都令他产生了幻觉。

      她会哭吗?她那么不甘示弱的人竟然会当着他的面掉泪。。。

      沙一然看着她腮旁那抹未干的泪痕,本想着她哭过之后便会认命,可谁知还是猜错了,安恕早在从礁石上醒来见到郁柳那张脸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已沦落至此,她连命都敢不要了,那言语上的羞辱与发肤上的痛楚就更加算不得什么了。

      安恕早顾不得自己的发还紧攥在沙一然的手里,忍着头皮被撕扯的剧痛,伸腿就踹向了对面人的髌骨,这招还是她傅师父以前在军营里教给她的几招防身法子之一,谁知道今天的时候就能用上了呢。

      她很久没有进食了,但几乎还是使了自己能够使出的最大的力气,又是反向踢在了膝盖的关节上,沙一然站的位置离他又近,这么精准的一下子就连个壮汉恐怕都受不住。

      果不其然,安恕方一落脚,沙一然就差点跪在地上,她任由几缕长发被他狠狠抓落,身子没有一刻停顿的快速后退,好在她之前就一直徘徊在围栏边上,没退两步就到了她预先设定好的位置。

      “我宁肯死都不会跟你走!”

      这是安恕留在船上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跟沙一然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她眼中有沙一然跟郁柳等一众人因惊恐而瞬间放大的眼以及各种错愕的表情,她知道他们猜出了她的想法,可她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身子往后一仰就跃出了船外,她心口砰砰乱跳,两辈子活下来也没做过这么疯狂且不顾一切的事,伴随着下落的速度,耳旁也是风声大作,眼前只剩楼船上高耸的桅杆跟靛青色的天幕,有一种恐惧伴随着说不上来未知的刺激,令她在落水前的最后瞬间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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