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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
“气随心走,凝神聚力。”指尖点画虚空,一笔毫无滞涩,符咒闪闪发光,再一掌拍出,楔入阵局某个角落。
反观旁边那个,连笔断续,泥牛入海,符印不成,迅速破碎消散。
“好难。”顾臻眉心纠结,“还以为我符术不错,原来是没遇到真格的。”
温越:“多练习便可,这是护山阵的符印,与别个不同。”
正说话间,沈庭燎走了过来。
温越:“怎么样了?”
沈庭燎:“统合了一下人手,先控制最关键的几处灭邪阵。带头的几个门主暂时关押了,手下人没受到追究。”
顾臻:“奇怪,那些门主宁可被抓起来也不跟鬼主走,是为什么?”
“在梼杌的计划里,是以顾屏这个身份夺取陌城,当真面目早一步暴露,各位门主的意愿就可能改变。”沈庭燎道,“还有,鉴于月下香仍然稀缺,相比于被迫成为受邪秽操控的鬼物,他们应该更想做人。”
顾臻恍然大悟:“什么都想要,还不是贪婪害了自己。”
沈庭燎留意他表情:“问题都挂嘴边了,说吧。”
顾臻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道:“那,严师叔还会留下吗?”
沈庭燎扯了扯唇角:“我监察司的人到顾家做暗桩,江湖道门怕是个个心生嫌隙,怎么,你还挺欢迎的?”
“不不不,”顾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沈庭燎没再为难他,看向温越道:“接下来我要赶赴西北前线,师兄作何打算?”
温越:“跟在你身边。”
“嗯?”沈庭燎道,“我以为你要处理‘那件事’。”
“只需做个验证,托付给欢喜阁了。”温越道,“西北灾祸不解,则四境不平。而且,我还有疑问要去查明。”
沈庭燎:“嗯。韩渡呢?”
温越:“按理说是同路。”
沈庭燎:“实际?”
“打满酒就离开了,”温越道,“红尘中自有修行,我看他心性已有转变。”
沈庭燎:“呵。等严慕回来,我们就动身。”
室内有极苦涩的药味,还有淡淡血腥气。
顾樟:“小……严校尉。”
严慕:“宗主称呼不必拘谨。”
祠堂前结果分明,顾樟继承宗主位,过程潦草到连仪式都约等于无,另在御前监察使面前血滴洞庭令,由监察令认可,便仓促结束了。
顾樟:“倘若让你继续做我副手呢?”
严慕:“抱歉。”
顾樟一哂:“这便是了。”
“大人叫我来此,是为了给你个交代。”严慕道,“我是前任监察司白马营统领的儿子,那年洞庭大祸,父亲率白马营精锐随沈誉前往驰援,不幸罹难。之后白马营无人领导,剩下众人多遭暗算。母亲深感不安,便请求先帝帮助,秘密带我逃离京城。”
顾樟闭了闭眼:“你在达摩堂修行前的经历毫无破绽,是被刻意伪造过。”
“是。”严慕道,“我在达摩堂待到十几岁时,沈庭燎给我递消息,说要重建白马营,设立一支暗旅。我同意的话,便回京见他。”
顾樟:“那时他身边,应当全是眼线。”
“不错,那个邀约本身就是一道考验,不过我有我的办法。”严慕道,“见面后交过手,我便接了暗旅的担子。长乐十四年他正式接管监察司,我也受到天子任命,从达摩堂出师,来到北境。”
顾樟:“北境观察使,看似在明面上,其实只是你暗中的身份。”
“监察司独立于其他官署,旁人无从干涉。我是暗旅头领,要兼顾一个额外的身份,不难。”严慕道,“有北庭都护府在,沈庭燎不会随意派一个人坐镇北境。”
良久,顾樟道:“我对你,的确没有挽留的理由,你有过欺瞒,我也并非完全坦诚。”
严慕:“你是主上,本就无需对一个副手完全坦诚。如果是指任飞霜的话,按我查到的线索,你顶多算放任之罪。”
顾樟:“沈庭燎呢?”
严慕:“他应当猜到了。只要他不提,这种形势下,没人会翻旧账。”
顾樟无言。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陌城还在。”严慕迈步走到门边,停了一停,道,“顾宗主,保重。”
……
帝都下了场带冰粒子的雨。
宫人撩开帘子,李麟趾披着斗篷进入,卷来一袭寒气。御书房内暖热非常,陆榆灯只穿了件单薄衫子。
饶是帝王之尊,也不得不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
“别说是沈照从北边寄来的炭,往糟蹋了烧。”
“那批炭在路上。”
“还真有?”
李麟趾失笑,将宫人挥退关了门,自己脱去斗篷挂上:“他倒会做人情。”
“知你体虚畏寒,监察使在信中说,请圣上务必爱重身体。”陆榆灯给他沏了杯茶,“真热?我去开半扇窗。”
“不必。”李麟趾道,“从前冬天内廷最暖和的地方是琅台的暖阁,如今妹妹去了,算我享了她的福。”
陆榆灯:“荣妃娘娘一早去大觉寺给公主祈福了。”
李麟趾:“荣长信斩首,她动了向佛的心?”
“我还真问过,”陆榆灯抿唇一笑,“娘娘说,那是没道理的事。”
李麟趾亦笑:“行了,说正事。今天兵部尚书在朝堂上参了沈照一本,说他滥用职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往东北调兵。朕心里明白,兵部尚书在急西北战线无人可用,便让他代行北庭都护一职,统御北境军政,还告诉他监察使已往西北去了,算是将功抵过。”
陆榆灯:“兵部尚书是汉月关守将骆成风的旧同袍,北境戍边军一步步立功上来的,由他顶着,可行。”
李麟趾:“西凉府的防线至关重要,外族联军重兵威逼,不得不防。另外,还有一处。”
陆榆灯:“南疆。”
李麟趾:“你的看法。”
“两条路,进攻望都。一,西凉府,取道秦岭,长驱直入京畿,二,南疆,翻越蜀道,走水路由襄城北上。”陆榆灯走到悬着的大宁疆域图旁,图上插着各色签子,不同签子之间用各色丝线密密相连,若非丝线本身极细,连下方的山川河流、城镇村落都要被遮挡得看不清。
李麟趾日日看她排布疆域图,眼见着密集处越来越小,漠北与西部逐渐空荡,南境也逐步受到侵蚀。
“而大宁兵力,只能着重两处,一处拱卫帝京,死门在此,退无可退,一处在古蜀道,事实证明,南疆是培育月下香的唯一所在。”陆榆灯在两个地方插上鲜红木签,道,“但其他地方多有灾殃,东部灾荒频频,饿殍遍野,南部瘴气北上,发病则暴亡,四境产生的大量流民正在朝中原腹地聚集,届时京畿一带必然生乱。”
李麟趾:“安排各地放粮,将流民优先征召入伍。”
陆榆灯:“去年江南收成减半,今年旱情仍是严重,西南粮仓在年初支援瀚海关时消耗了一批,还被董济安偷运出去不少,西北的粮食更在近期大量消耗,以目前全国存粮来看,若调动陈粮,还能吃三个月。”
“三个月?”
“这是在计算疆土损失的情况下。边境的粮食,除军中粮草与百姓口粮外,都要向中部收拢,以免沦落敌手。”
李麟趾眸中起了点怒火:“北境粮草被荣长缨洗劫了不少,带不走的也烧了!”
陆榆灯点头:“罪无可赦。”
此时在皇城中,左谦穿过人声不绝的舞乐坊,侧边就是浮玉楼,少了个白明月,浮玉楼依然是舞乐坊最大的欢场。左谦路过莺歌燕语,笔直地顺着巷子往前走,到了浮玉楼后面,双目一瞥,看见贴墙一条长了苔的臭水沟,一溜儿乞丐在那蹲了一排。
十几双麻木的眼睛看着他,打量他身上烟青软甲,然后若无其事地各自发呆。
左谦抬头,这条后街窄小,刚刚云散雨歇,阳光从上面照下来,一群乞丐正在冬日里晒太阳。
只是皇城一角的暗影罢了。白马营统领一边走一边想,他看过的暗影太多,有的被装饰得很堂皇,有的,就坦坦荡荡地丑陋着。
巷子走到尽头与另一条街相交,这条街要开阔不少,再走两步是个药堂,堂中有坐诊大夫,等待看病的人排了一长溜儿,柜台上抓药的伙计忙到热火朝天。
左谦刚踏步朝里走,迎面就撞上一人,那人走得急,这一撞怀里揣的药包掉了一地。
“对不住,你——兄长?!”左谦正要弯下身子,忽然看清对方面容,不由讶然。
左让手脚很快,将药包捞起,解释道:“近日精神不济,开几副药来吃。”
左谦:“去医官署看过不曾?”
“医官都忙,省得劳烦他们。”
“阿兄是世子,找医官署瞧病没什么不妥,若身体仍然不适,还得去看看。”
“我省得,”左让应了声,拍拍他的肩,“来这儿做甚?”
左谦:“最近寒气重,父亲常常手脚冰凉,夜不能寐,惦记这家药堂的养心蜜丸子,我来买几包捎回去。”
左让:“父亲何时病的,我怎不知?”
“不算病,膳食上调理调理便好。”左谦笑道,“阿兄公务繁忙,每日家里匆匆来去,怕是没留意,有人照顾着,你免操烦。”
左让:“我今晚早些回去。”
兄弟俩话别,左谦进到药堂,等伙计给他称丸子,边等边道:“我阿兄这几天都过来拿药么?”
伙计:“是啊!你们亲兄弟,都不知道他在家煎药?”
左谦:“许是他不愿我们担心,在自个儿院里处理了。”
伙计摇摇头,表示不解:“要我说,病都是拖出来的,我家坐堂先生讲他气血两亏,要给他问诊,他却不肯,那只能按平常不出错的滋补方子抓药,但凡真有什么病症,晚了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伙计脸色一变,瞟了眼左谦身上公服:“哎,绝对不是咒你兄长的意思啊!”
“医者仁心,回头我劝劝他,多谢。”左谦拿了丸子离开,外面乌云又聚起来,像是还有雨的样子。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折返时又经过那条后街,这次却多了点闹腾动静。左谦快步过去一看,乞丐们正围着个人撕打,被打的倒霉蛋做商贾打扮,背着个花布包裹,推搡间包裹扯破了,乞丐们哄抢细软,商贾气得又叫又骂。
“住手!”
摆平这种事对左谦来说很简单,乞丐一哄而散,他瞥见墙角站了个小童,正啃着糖画儿目不转睛朝这边看。
商人抱紧破包裹,一迭声道谢。
左谦:“要报官么?”
商人:“不用不用,一群叫花子,报了官都吐不出几根骨头,算我倒霉!”
小童走过来,笑嘻嘻对商人道:“你是不是新来京城的啊?”
商人看这小童胆大有趣,便回他道:“对,刚验了符牒进来哩。”
小童:“你也想去浮玉楼快活快活?”
“你,你这,”显然被说中心事,商人胀红了脸,“小孩子怎么啥都往外讲,你哪家跑出来的?”
“今晚浮玉楼有飞天舞哦,一定要看。”小童眨眨眼,他手里举着两张糖画,一张是个猴儿,一张是个桃儿,只见他十分不舍地看着那个还没吃的桃儿,然后下定决心递到商人面前,“请你吃糖!”
商人眉开眼笑,谢着接过。
左谦看这小童一蹦一跳回到人来人往的天水大街,与商人分道扬镳,便径自回了监察司。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孩蹦跶着推开一扇小门,穿过后院园子找到某个水榭。水榭内主家正在招待客人,客人须发皆白,带一男一女两个僮仆。
小童偷眼瞄了瞄那娇憨可爱的女娃儿,旋即正色道:“主人,陆家爷爷,猜我在街上看到了什么?”
梁鉴失笑:“你这小虫儿天天搞怪,又作弄了什么回来?”
“主人又说我,”小虫儿假模假式抹了把泪,结果抹了一脸黏嗒嗒,刚才糖画吃得急,落手上了,“当初主人关牢房,还不是小虫儿天天带好吃的去,才免你饿肚子!”
老者听得哈哈大笑:“有这小娃娃伴身,我算是不怕你一个人无聊了。”
梁鉴无奈:“陆老见笑。小虫儿,你到底看着什么?”
小虫儿:“陆家爷爷还记不记得岐黄书?”
“嗯?”陆溪桥道,“记得,那不是岑老爷子的东西吗?”
梁鉴:“岐黄书是何物?”
小虫儿摇头晃脑道:“主人不知,让我来为你答疑解惑。”
原来这里面颇有一段渊源。广陵郡梁家老宅有个园子叫梁园,梁园内风景如画,最鼎鼎有名的是里面的藏书楼,据传藏书百万,遍揽天下书山。尤其历经裴略、梁鉴这样的人物,藏书楼中不止有寻常典籍,更有诸多冷僻卷册。
陆溪桥当世鸿儒,致仕后游历四方编撰《镜溪散记》,年纪再大些便时不时回镜溪小住。镜溪与广陵郡相隔不远,陆溪桥偶尔会到梁园访书。
那日偏偏凑巧,小虫儿还没被派来京城,就见家里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后,又来了个白胡子的,一问,居然是江湖道门,杏林圣手岑述。
岑述自称要创造一种岐黄书,化用草药之形以成文字,乃一时兴起,自娱自乐。只是造字之法不是他所长,需得寻求些法门,才有登门一说。
陆溪桥得知,亦颇有兴趣,两人在梁园研究多日,岐黄书已具雏形,岑述因家事告辞,之后陆溪桥再听到他的消息,故人已矣,徒留憾恨。
“方才在外头,我见到一人,身上背着的包裹花样,好像就是岐黄书!”
乍闻小童所说,陆溪桥心下一惊:“可还记得些许纹样?”
小虫儿早有准备:“我画给你看!”
孩童笔法稚嫩,但画出来足能传达,陆溪桥盯着纸面,挨个念道:“辟邪、月下香、拔除……这、这是——”
“辟邪医典。”梁鉴目光如炬,“那人是谁,在哪?”
小虫儿:“是个生面孔,不过今晚肯定在浮玉楼。啊!对了,我碰见他时,监察司有个大人也在场呢。总之,我看他拿岐黄书当包裹,根本不识货,就怀疑他是小偷了,我们快去监察司报信抓他吧!”
梁鉴:“来人,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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