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求

　　烟銮再见到冥夜已经是快要七百年之后的事情。

　　彼时她已在这个陌生的世间独自一人摸爬滚打许久，知道了这里与当初自己生存的地方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而她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回去的可能——晴倾说，或许有可能、她们就要在这里住上一生；而作为孤单一人的烟銮，最好还是隐姓埋名、慢慢融入这个人类主导的世界。

　　最好去做什么，要做什么，烟銮完全没有概念——她只想要听博宴的话，可博宴不见了——所以，晴倾说什么，烟銮便也用心去做。

　　隐姓埋名，融入世间，得到人类看重的地位金钱。

　　可是烟銮其实什么都不想要——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我前几天在D市好像有感觉到帝族的气息……”某日，已改名为萧晴、甚至与某个人类家族已经建立起联系的晴倾给她打电话，“不过那时候……我被必方打昏了，并不是很清楚。你要不要自己亲自来看看？”

　　晴倾偷喝龙血，却并不是可以完全消化的料子，连只必方也打不过，烟銮也懒得理她那些可能准可能不准的直觉，那时她手里还有三个收购案要从早忙到晚，便直接无视了这个建议，更没有放在心上。

　　而几年之后，她又遇到了冥夜。

　　那时候的晚宴烟銮其实并不想去，可是晴倾当时在欧洲，很难突然消失，而据她说、这又是另一个颇为有势力的家族的婚礼，非去不可。而现在烟銮无比庆幸当时自己去了。

　　就算冥夜改名叫了穆雅歌，就算似乎完全不认识她，完全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完全没有灵力、也没有关于灵力的任何概念，就算不论烟銮如何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人身上，她还是如毫无所查一般做着自己的事情，烟銮还是觉得那次十分值得。

　　她有找回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博宴说过，他要冥夜痛苦。而不论那人记不记得，只要她是冥夜，那烟銮就会为博宴用尽全力去伤害她，去剥夺她珍爱的事物。

　　烟銮将冥夜在现世的身世查了一番，发现与她关系最深的便是穆家，而她最为珍视的凤霜凛、现在是苏家的小姐，在冥夜车祸之后便远走异国他乡。

　　那个叫苏浅伊的女孩子该是烟銮最好的目标，可距离太短、而且烟銮想到了比杀戮更为残忍的方法——这是她这些年从人身上学到的，抢走敌人最珍贵的事物，让其看得到却触碰不到，远比毁灭来得让人心痛——就像博宴那样。

　　冥夜对博宴做的，每一份、每一厘，她要从冥夜身上讨回来。

　　可这项工程耗费时间，她这段时间也不会让冥夜好过。

　　除了凤霜凛之外、冥夜最为珍视的，便是“家人”、“小辈”，那些“需要照顾的孩子”。

　　烟銮挑选的目标、是穆家非常受宠的玄孙穆轩晨，冥夜此时的侄子；而执行任务之人，是从欧洲赶回来的晴倾。她本想自己亲自动手的，可晴倾说，“这本来就是试探一下冥夜是装失忆还是真失忆。如果她只是装着玩儿……冥夜对你这么熟悉，你一出手她肯定就会知道，到时候、她就真的会要你的命。所以，你最好都不要出面。”

　　烟銮说无所谓，再说晴倾去了、冥夜也会知道。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人，但又但一点点龙气，”烟銮看得出来其实晴倾非常不情愿，“只要多注意一些，就算是冥夜也发现不了的。”

　　“那行吧，”烟銮答应了，“你到时候就把他扔到郊区去关起来，然后给穆家打个电话，就回来吧。让他们随便找，找不到把人饿死了，我看冥夜怎么办。”

　　冥夜是个责任感超级超级强的人，如果自己的侄子是因为自己来不及救而死、一定会陷入自责的深潭，难以自拔。

　　晴倾领命去了，而烟銮找来了另一位下属，“你到时候去看着，如果他们知道了、就当着他们的面杀了那个孩子。”这是晴倾难以同意的计划，而烟銮一定会做。

　　双重保险之下，试探的结果出来了——那个冥夜、果然只是装失忆而已。

　　那个一不小心顺道绑来的孩子，居然深藏绝技，想来必然是冥夜专门用来保护侄子的人；而之后被她派遣而来的那个萧瑟、居然将目标直指了晴倾——烟銮感觉到威胁，在萧瑟真正找到萧晴之前、就已经将她抹杀。她又把晴倾赶出了国，在晴倾家里布出假象。

　　而烟銮的第二项试探，是对萧瑟的追查。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施仁。烟銮不知道施仁是不是也是冥夜的人，但被据说非常敏锐的人察觉到自己绝不是好事，于是、她杀了自己派去的两个人，然后找了人去找施仁麻烦。

　　然后、烟銮在等、等苏浅伊给她一些回应，等冥夜自己找上门来，可等来等去、只等到一个穆雅哲和施仁在A市大开杀戒的传言。再然后，就是自己属下私自去找了冥夜麻烦，反被全灭、成了糊墙的意大利面。

　　烟銮很少对下属生气，可那次、她确实是大发雷霆。

　　“没有人可以对我的族人出手！没有人！”这是隐声说过的，帝族人的护短，“你们、全部给我去给她道歉！”

　　道歉回来的人，无一例外、被烟銮抹杀了个干净；而那之前、烟銮发现了湘胤出现在冥夜身边，于是先加紧忙起了和苏浅伊有关的事情——搬到A市，住到苏浅伊对面，凑到那个人身边，得到她的信任——然后故意出现在冥夜面前。

　　若是以前的冥夜，说不定会直接把人抢走，可现在的她只是远远看着。

　　“夜的奉献并非銮儿你能理解，”博宴说过的话当时在烟銮脑子里回响，“越是珍惜的东西，夜越会狠心离开，尽管那会伤害自己。”

　　所以、只能呆立在哪里的冥夜一定会比平常更为痛苦。

　　烟銮很开心得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而当初那个帮助她测试了冥夜的孩子再次进入了她的视线——蓝莲——和岚莲同名的孩子，似乎对冥夜有着和岚莲一样、特殊的珍贵意义。

　　在这里的冥夜并没有岚莲和默羽陪在身边，或许是她用来寄托感情的玩偶。

　　不管如何，她只能成为烟銮的工具——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运气好，湘胤的一次冲动，让她简简单单得将楚云安插进了那个封密的强大结界中，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得、将原本的堡垒变成了致命的陷阱——然后她跟在凤霜凛身边、看着冥夜花容失色，如同死了一般绝望地仰望天空。

　　上去救，冥夜必然被伤；不上去，冥夜必然失去；若是在这里杀了她，凤霜凛又会恨她一辈子。

　　已经绝望的冥夜、甚至连攻击她的心情都没有，烟銮已经在心里庆祝自己的胜利。

　　直到湘胤抱着受了重伤的默羽和蓝莲从窗口跳到她的面前，烟銮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默羽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人偶，那个人偶一般的人、就是岚莲——博宴说过、绝对不可以伤害之人；而且她还在冥夜……冥夜根本没有正眼看默羽的时候，害她丢了一条手臂、害她身上多了好多个洞……

　　不可以这样！一定要和默羽和岚莲好好说清楚才行！她真的不是针对她们这样做的！

　　“小羽！”某日的交集，烟銮看见默羽将岚莲藏进车里，只觉得着急。
　　“小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莲儿！”
　　“我只是听了博宴的话！我只是做了想做的事啊！”
　　“小羽！小羽！”

　　不要走啊！不要这么防备她！她真的、对默羽和岚莲没有恶意啊！！

　　求求你们、听听她的话！

　　***

　　那日之后，烟銮窝在房间里，一直到她感觉到默羽出现在楼下，都没有出过门。而将默羽接进门后，她总算可以让默羽好好听着她的话——她就像当初在那间屋子中的博宴和岚莲，她们总算可以好好地说说话。

　　而那个讨厌的湘胤就和她的主人一样，总是在最好的时候前来打扰。

　　“把她给我。”

　　“我要和小羽多说说话，”烟銮持枪横挡，她已经不怕湘胤，“你少来捣乱。”

　　“说话？”湘胤是从窗户直接穿进来的，踩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她在说话么？”

　　倒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缝隙的默羽没有说话，她也不能说话。她背上的殇纹被烟銮强行扯开，原本在那个结界陷阱中的伤口也有一部分已经裂开——默羽显然在来的时候就处于灵力不足的状态、才会被烟銮这么容易得手。无论如何，别说反抗，默羽很有可能只有昏迷的力气。

　　“……我有话要和她说。”烟銮换了说法。

　　湘胤跳下沙发，竟直接蹲下去想要抱起默羽，烟銮枪尖一挑，直直刺向湘胤，而湘胤没有躲，默羽也没有从她怀里掉下去。

　　烟銮的枪从湘胤右肩直直穿过，枪尖横于默羽的面前、紫色的血滴便这样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你想在这里打一场？”

　　烟銮收了枪，枪头拔出血肉的感觉通过枪柄传到指尖、传到心里，让她觉得好舒服，但她不能在这里打架。

　　帝族打架、毁得绝不止一两座楼那么简单，而她答应过博宴、不会再造成那样的惨剧。

　　“你们走吧，”烟銮必须放她们走，湘胤并不是会害怕打架的人，也绝不会考虑除了命令之外的、其他人的性命，“过几天、我自己会去找莲儿和小羽说话。”

　　“随你。”

　　湘胤抱着默羽走了，烟銮高兴得在床上蹦蹦跳跳。

　　她终于不是一个人，默羽和岚莲一定、都会陪着她。然后说不定她们可以一起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找博宴、去找隐声、去和那些不靠谱但是很有意思的族人一起在帝境里打闹玩耍。

　　不是一个人，而且还可以炫耀。

　　她有好好在一个人的时候保护自己。

　　博宴一定会为了她感到骄傲和高兴的！

　　***

　　“胤！”

　　晚上的时候，湘胤又来了。

　　而烟銮总算从床上蹦了下来，几乎要扑向她，“走，我们去找小羽和莲儿她们！”

　　可湘胤还站在那里，站在玻璃窗前，背后是A市繁华的都市夜景。

　　“我杀了晴倾。”

　　烟銮愣了一愣，眨了眨眼睛，天真得像是什么都不懂得几岁孩子，“那又怎么样？走啦走啦、先去找她们……”

　　可湘胤还站在那里，“我奉族长之命，要杀了你。”

　　烟銮没有很懂，“杀了我？族长之命？为什么？”

　　“族长之命，”湘胤指尖深紫色的光芒一闪，她们所站的地方便从钢筋水泥的城市到了荒无一物的沙漠——这是冥夜送给每一个帝族的练习空间，“我不需要理由。”

　　烟銮左顾右盼，可除了黄沙、她什么都看不到，“胤，可是冥夜为什么要杀我？”

　　湘胤抽出剑，回答，“我不知道。”

　　“那恕我难以从命，”烟銮枪尖一甩、身边砂砾便被划出一道深沟，“我只愿意听从博宴的话，你的理由不足以让我抗命。”

　　保护好自己，銮儿。

　　烟銮、必须好好得保护自己。

　　“不对，”烟銮不喜欢这片黄沙、不喜欢这高挂的烈日，不喜欢面前这人无情的表现，“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抗命。”

　　“我也是。”湘胤指尖紫芒渐收，最终消失，“我会杀了你。”

　　“哼，”烟銮憎恨这样自信却又无情的话——当初试图砍掉她右臂的湘胤也是这样令人讨厌，“你没这个本事！”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是手下败将的烟銮，她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不论是从谁手中，而湘胤会成为她的第一个猎物——那简直是太简单的事情，并且事实比烟銮自己想得还要简单。

　　只不过一挑、一刺、再加上一些禁术级法术，那个湘胤就会满身伤痕得半跪在她身前、气喘吁吁却毫无惧意。

　　这个湘胤比当初的湘胤还要弱上很多。

　　“……怎么退步了，胤？”烟銮甩着枪花，抬头看见蓝色的天空被撕开了黑色的口子，如同宇宙间最深邃的黑，“是越老越回去了么！？哈哈！！”

　　湘胤只能用剑支撑身体，脸上的伤还在慢慢幻化殇纹，身上的漆黑“校服”已经被划破了不少口子，就连之前被刺穿的右肩都有复发的态势。

　　情况不容乐观。

　　“她大半灵力都给了墨，这才会输给你。”

　　烟銮和湘胤都愣住了，不仅仅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声音、更是因为从烟銮右边腹部直直穿出的血色枪尖——无色血，烟銮的血。

　　枪尖之处、晶莹无色的光芒聚集在一个极小的点。

　　那是对帝族来说作为属性之源的东西，也是生命的源头。每人存在的地方都不一样，可以说是最为脆弱的致命之处。

　　居然、居然一击就……

　　是、是谁……？

　　烟銮想转过头，看看是谁，可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巴，拉住了她的头。

　　“你做得、太过了。”

　　身体里的枪杆快速摩擦血肉、那颗小小的核在银白枪尖下化为粉碎。

　　究、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她？

　　烟銮不明白。

　　而她也再也无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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