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求

　　冥夜醒来后没多久，博宴便带着烟銮离开。博宴说要带着烟銮再看看这繁华人世，学学这世间道理，莫要再闹出之前那样的乱子。烟銮对这毫无兴趣，只是听命。其他帝族，就像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一般、再未出现。

　　除了某一次，博宴带着猪一样睡着的冥夜回来，两个人身上都是殇纹遍布。

　　烟銮问博宴出了什么事情，博宴没有回答她。而冥夜、第二天便从他们结得草庐中消失。

　　过了几天，烟銮听说，漆烈死了、被隐声杀了。那两人的争斗祸及了某个小国，族长冥夜赶到那里的时候，漆烈已死、隐声重伤，而那座城也成了死城。之后隐声似乎被伏击，冥夜又赶去营救，杀了沿路所有参与伏击计划之人，只笑着问了一句。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帝族族人。”

　　然后冥夜带着隐声再次消失在众人面前，却以狼狈之姿出现在烟銮面前、而后再次消失。

　　烟銮之后再没有问博宴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问为什么在那清朗夜空下、冥夜会抱着他嚎啕大哭，但哽咽之中、她唤出的“阿烈”已经将留言证实了大半。

　　那个漆烈死了，被最最喜欢他、也是他最最喜欢的隐声杀掉了。而隐声，消失了。

　　烟銮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感觉去面对这件事，可是她直觉不该问、不能问，因为博宴似乎、一日比一日沉默、一天比一天……变得阴沉。

　　她想安慰博宴，可博宴一点改变都没有。

　　不论在何等繁华憀然之地，博宴都只是似一缕青烟，飘过不留痕。

　　“这是夜带着那个孩子走过的地方，”某一天，博宴喝了薄酒，跑到了屋顶上继续对月啜饮，“我只想、远远得陪她们一会儿……”

　　她们？除了冥夜还有谁？

　　烟銮的疑问一直延续到很久之后的某日，某个平常的日子，某片令人惊异的灵力。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博宴回答她的时候、喜形于色，“新的帝族出世，那个孩子……”博宴没来得及回答完，便已经踏云而去，太过兴奋、一点也不像从前的他。

　　烟銮连忙跟上，飞到一半却发觉不对，博宴去往的地方、除了那两片浓郁得过于吸引人的灵力、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痕迹。

　　还有冥夜。

　　冥夜站在空中，身边山精妖鬼、瑞兽凶兽围了一圈，她却毫不介意似的踏空而行，看到赶在前面的博宴、调皮得招手。而她身后的那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人只是抬了抬眼，另一人却十分恭敬地向来人欠身问好。

　　那两个人都很像很像冥夜，可是那个有礼貌的孩子、还有点像博宴。

　　烟銮与博宴和冥夜一样，并不在意周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别人”，走到那三人身边，对着冥夜身后的两个孩子细细打量。

　　“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冥夜大大方方介绍，“默羽、岚莲。”

　　只懂得抬眼打哈欠的是默羽，如博宴一般笑着的是岚莲。

　　“你这名字可取得真随便……”

　　烟銮又惊讶于博宴的变化——现在的博宴毫无之前的颓靡之势，是他一贯的绝代风华。

　　“贱名好养活，”冥夜哈哈大笑，转了身又对那两个姑娘介绍他们，“这是博宴，你们该叫爹爹……那是烟銮。”

　　“不必，”博宴眼睛里是烟銮从未见过的喜悦，尽管淡、却比他之前的淡然浓了不知多少，“与夜一样、叫我宴便可。”

　　那两位姑娘对视一眼，默羽往身侧倒了一倒、靠在了岚莲身上，手搭在她的肩上，心不在焉，“宴。”

　　岚莲扶着她，手掌搭在默羽的手掌上，似是安抚她的不耐，微微低了头，“宴。”

　　笑着的岚莲真的和博宴好像——眼睛的弧度、嘴角的弧度，笑意间的虚无缥缈都如出一辙。

　　“走吧走吧，”冥夜见介绍完了、便大步流星准备离开，“我带你们去见见你们义母们。”

　　“也不是没见过……”默羽似乎一直是那样有气无力的样子。

　　岚莲安抚她，“既是养母、总该正式拜见一下……待拜见完了，我便随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如何？”

　　好诚恳，好温柔，又好像博宴。

　　“小羽，你好歹是做姐姐的，”冥夜戳了默羽眉心一点红纱，“怎么还要妹妹宠着？”

　　“你好歹是做族长的，怎么还要族人宠着？”默羽一句话将冥夜戳到炸毛，正主却毫不在意，越过冥夜、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要去拜见便快些吧，累了、想睡……”

　　好任性，就和冥夜一样。

　　“唉、你等等！”冥夜似是不服气，追着她便又消失了。

　　被留下的三人中，岚莲与博宴看着对方苦笑，都只能认命得跟上。

　　烟銮看了很久，似乎、有一点点懂了。

　　那……是不是就是一对小冥夜和小博宴？

　　***

　　岚莲与默羽出世之后的待遇与烟銮并不相同，她们拜见了凤宣非与琪雅之后就被留在了现世、而不是像烟銮一样被带回帝境抚养。而且冥夜对她们的态度似乎更有威严，对她们的各种要求也严格苛刻到令烟銮叹为观止。

　　不许直呼名字，只准叫“娘亲”；每日三个时辰剑术、三个时辰读书、四个时辰术法，只剩了两个时辰才能允许休息，只是也要自己捕猎食物、生火做饭。而在这期间，冥夜并不时常与她们在一起，倒是凤宣非、琪雅和博宴与她们待得时间更长，有时还会有其他族人来看她们俩——就连失踪已久的隐声都有出现过一次，可烟銮不敢跟她搭话——不过冥夜就像鬼魅一样、总是来来去去，摸不到头绪。

　　更令烟銮不明白的是，那两位似乎对此一点怨言都没有。

　　“怨言？”默羽将青菜切碎，撒入盛满滑润白粥的锅中，百无聊赖，“若是有了怨言，我们便不必做这些了么？”

　　“这个么……”烟銮嘟嘟嘴，趁着默羽不注意、从一旁已经备好的菜中偷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我也不知道……”

　　默羽懒得用炒勺搅拌，随意施了个术法让勺子自己动起来，她便能空出手来窝到岚莲的身边去，“既然如此，何必花那个心力……”

　　“你这个懒鬼，”烟銮喜欢这道红烧肉，又抓了一块，手指上都是腻腻的油光，“莲儿呢？你都不觉得她对你们太严格了么？还是博宴对你们好……”

　　岚莲本是坐在灶台后的小凳子上，她见默羽来了、便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空出肩膀，让懒惰成性、又黏着妹妹的孪生姐姐可以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位置，期间还要记得加火添柴和分心回答烟銮的问题，“宴确实很好，但娘亲对我们、其实并不差……”

　　“那如果要你们在博宴和冥夜之中选，”烟銮一块一块不带停顿的，一盘红烧肉被她吃了一大半，“你们选谁？”

　　那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类似的话，烟銮也问了博宴，让他在默羽和岚莲之间选择。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选小羽，”博宴苦笑着说，“但我现在、只可能选莲儿。”

　　为什么连这个选择也会有不得已？

　　烟銮不明白。

　　***

　　默羽和岚莲出世五年之后的生辰，冥夜带了一副弓箭与一把长剑给她们庆生，弓箭给了默羽，剑便给了岚莲。凤宣非送了血莲的种子，琪雅送了她们天使的羽毛。烟銮被命令过不许接近冥夜，却喜欢这两个孩子，也准备了从龙族宝库偷来的上古药材作为礼物。博宴的礼物更是从很早便开始精心准备，他寻了一半的海洋，收集了就算对帝族来说也十分珍贵的、只产于万米深海的玄石想要送与刚刚开始学习铸剑的两个孩子。

　　默羽接了礼物，道了声谢，收进空间后便继续靠在岚莲身上呼呼大睡。

　　“她今日实在累了，”岚莲的肩膀永远是默羽最好的催眠之物，而这位似乎过于宽容的妹妹就从未对姐姐的不当行为说过一句责备，反而是一直替她开脱。

　　而博宴也从未责怪这位与自己又几分相像的姑娘，他递出礼物，“无妨，我也知是夜对你们太过严格，若是累了、便一定记得多多休息。”

　　“恩，”岚莲自然是无视背景中冥夜的无谓反驳，“多谢，宴……”她覆上博宴的手，指尖碰到博宴的手腕，却猛地收回手。

　　博宴此时已经松开了手掌，那块漆黑的玄石便这样掉在了青草地上。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啊，”岚莲赶紧道歉，“抱歉，宴，我……”

　　博宴连笑也笑不出来。

　　默羽睁开了眼睛，站直了身体，狠狠扭了一下岚莲的手臂。

　　“哎呀……”岚莲抱着手臂，可怜兮兮得看着她。

　　“都叫你不要逞强，”默羽打着哈欠，蹲了身子将那块玄石捡起放进了岚莲的手里，抓着她的手腕就往人群之外走，“走，先去把手臂的伤治好再说……”

　　“可是……”岚莲一步三回头，满心满面得愧疚，“难得大家……”

　　“既然手臂还伤着就先去治伤，”冥夜朝她们挥手，似乎是巴不得赶紧赶她们走。博宴也重新微笑，“就是，可不要学着夜胡乱逞强，倒是反而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

　　“我哪儿有！”

　　又开始无谓的争辩，默羽和岚莲也就安心得离开了众人视线。而在她们离开之后，这边也就再难以维持现在的欢声笑语。

　　烟銮站在远处，看见冥夜上前，博宴却转了身没有看她。

　　“……宴……”

　　“夜儿不怕。”

　　烟銮不知道为什么博宴要说这个，可说完这句话的博宴又转过身、在所有人的担心中笑起来，“不要担心，我……并没有事。”

　　博宴怎么了？烟銮想冲上去问个清楚。

　　“小羽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博宴说，像抚摸孩子一样、摸着冥夜的头，“和夜你很像，莲儿也是……”

　　“宴……”冥夜急切得想抓住博宴的手，可被他躲了过去。

　　“今日既然是她们生辰，便不要说什么扫兴的话。”博宴还是那个温柔的博宴，至少他在努力得做那个博宴，“难得宣非你送了她们血莲种子，便教教她们如何养育那些娇贵的花吧……那可是个娇贵的主儿……”

　　博宴还在说，可冥夜只能一直低头。

　　“夜儿……”博宴已经费劲口舌，冥夜还是那般低沉，“无论代价，莫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冥夜总算抬起头，“可那代价、我也绝不付。”

　　凤宣非和琪雅在一旁看着、什么也不说。

　　代价？

　　是博宴之前与凤宣非说过的么？

　　那到底是什么？竟能让这群人这般烦恼。

　　烟銮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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