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于沙漠的金鱼会复生吗

　　“…我们被赶出来了？”知闻觉得不可思议，“更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吧？她可是莫名其妙就说我是被抛弃的人，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讨论讨论这件事！她就把我们扔出来了？哈，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禾叶十分赞同知闻的话：“不知道梅拉洛尔为什么生气。”

　　“能猜到一点，”知闻努力控制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别像是得志小人，“忮忌我们的幸运，看见我们就觉得扎眼，干脆眼不见为净把我们扔出去。”
　　他耸肩，目光飘回那扇紧闭的房门：“说不定此刻她又在湖边抱着鲁特琴唱悲歌了呢。”

　　金鱼依旧迷迷瞪瞪，显然这道题对她的金鱼脑袋有些超纲，转动大脑的速度还跟不上新弹出来的题目。

　　知闻快要按不住将要上扬的嘴角，干脆拍拍膝盖从地上起来：“别想那么多了，出去看看吧。你不是一直想进这儿好好研究一下嘛，这可是大好机会哦。”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负责看住他们的梅拉洛尔主动把他们踢出房间，另一位看守西里利亚也不在这儿…

　　禾叶眼睛一亮：“想做什么都可以？”

　　“别把墙拆了就行，”知闻嗤笑一声，对她伸手，“说得好像你会做什么多吓人的事情一样，看看风土人情可不会对堡垒造成威胁。”

　　黑夜是绿洲的主旋律。
　　绿洲没有白天，只有永无止境的夜晚，银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走廊，他们顺着光亮的指引慢慢走，在这条渐渐生出泥泞的长廊中找到方向。

　　船洋洋得意地走在最前面，巡视这片陌生的领地。

　　知闻简直能看见船翘起来的尾巴，他皱皱鼻子：“船、摩西到底算是什么存在？”

　　禾叶从纷杂的植物从钻出来，头上垂着一大片芭蕉叶：“船就是船，摩西就是摩西，它只是和其他船不太一样。”

　　再不一样的船也不该操纵着藤蔓拼字吧？知闻有些郁闷，伊尔那个老头说什么“活着的船”居然不是在刻意抬高自己的付出…真是奇事。知闻才不相信王庭会愿意把好东西递到他们手上，王又不是傻瓜，还不至于给疑似敌对势力的家伙无私奉献装备呢。

　　他抵着下巴回忆。
　　船…这样神奇的船他不应该完全没听说过，再如何这也是一艘货真价实活着的船啊。

　　“哈、我想起来了，”知闻在回忆中挖到了关键词，“摩西…我早该想到的，那艘上了战场却没起到任何作用的船！”

　　船停下了。
　　就算是禾叶也能从它迟缓的转身中察觉到一丝不安。

　　“我，有用，别关我”

　　颤抖的藤蔓冒着一股可怜劲，船都快站不稳了，好像得到拒绝的回应就会将自己埋进土里。

　　知闻十分满意自己优秀的记忆力：“我果然没记错，被认定为‘无用武器’的仁慈之船…我之前还以为是船的设计缺陷导致无法进攻，现在看来是船自身存在的思维让它无法成为合格的武器。”

　　“为什么是‘无用的武器’？”禾叶不喜欢这个称呼，眉毛都锁成一条链子，“船做错了什么吗？”

　　很好的问题。
　　假如博士还在，一定能轻轻松松地解答金鱼的疑惑，可此时站在金鱼面前的不是博士，而是和她一样对未来一知半解的同伴。

　　抱团取暖的小兽紧挨在一起，皱着眉头思考“船做错了什么”的问题。

　　“它是…武器，武器不想杀人就是有错的，”知闻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脏却“砰砰”敲着鼓，“它在战场上退缩，所有人都希望它能碾碎面前的敌军，可它只想后退。”

　　作为武器被匠人打造出的船自诞生起便背负着杀人的命运，从船内降生的思维并不在匠人的顾虑范畴内，倒不如说有思维的船还能做到更多呢。毕竟它只是一艘船，一艘船怎么会伤感悲秋地觉得自己不能杀人？
　　但偏偏，这就是一艘不愿杀人的船。

　　禾叶歪着脑袋思考：“可摩西不是在战场上才不愿意杀人，早在最初它就不愿意杀人，摩西一直没变。”

　　“它是武器，武器就该杀人。”
　　“但摩西是一艘船。”

　　至少它知道，自己只是一艘船。

　　禾叶低头看着掌心，掌心中的纹路像树干般蔓延着，它们游啊游，游向禾叶看不懂的尽头。

　　博士会看掌纹，那天博士拉着她的手说她的生命线很长，说她的一生可能跌宕起伏，但最终一定会有好的结局，博士还说…博士说的那么多话，她记得很清楚，可博士没有教过她要如何定义自己。

　　在摩西看来，自己只是一艘船。
　　可制造它的匠人认为它是武器。

　　不知什么时候，船悄悄地游到禾叶手边。

　　“不杀人，就可以”

　　船笨拙地拼出一行字。
　　“摩西聪明，但不杀人，船，不是武器”

　　摩西不需要匠人的定义，它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的脑子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它分明就是船，从诞生起它就是船，为什么匠人要它抛弃作为船的自己去成为被操纵的武器？

　　这个问题或许船直到腐烂也想不到答案，但它知道自己不需要答案，它只要知道自己是船，叫做“摩西”的船就足够了。

　　禾叶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脑子里“咕噜噜”冒泡的问题，她对摩西点头：“不会让你杀人，我们不是为了让你杀人才留下你，你也不是为了杀人才来到我们身边。”

　　船喜欢这个回答！
　　它轻轻碰了下禾叶的手指，像一只亲人的小动物。

　　湖面砸进一颗小石头，禾叶等着泛开的涟漪归于平静，可那颗石头在湖底的淤泥中住下，藏在石头里的种子萌芽，长成一棵没人可以忽视的参天大树。

　　她眨了下眼，轻飘飘得好像动作幅度大了些就会惊扰到落在指尖的小船。

　　“哈…”知闻环手，飞扬的眉毛写满了不满，“你非要用这张脸露出这样…诡异的慈爱表情吗，船妈咪？”

　　禾叶猜这句话算是一种挖苦。
　　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她低声说，“但它很快就飘走了，连尾巴都没留给我。”

　　“什么？”
　　“想法。”

　　那双璀璨的红眼睛被抹上闪亮的荧光，她虚虚握着手，合了又松：“我可能有点明白我是什么了。”

　　知闻蹲下来看她：“应该恭喜你吗？”

　　“还不是时候，”禾叶说，“等我抓住它了再恭喜我吧。”
　　她将船捧在手心：“在那之后，摩西怎么样了？”

　　金鱼的思维总是跳得很快，知闻怀疑她的脑子里装着一个仓鼠轮，她就是那只不停跑动快要力竭而死的仓鼠，想法是轮子与大脑的摩擦间碰撞出的火花，那些火花将金鱼燃得只剩思维的余烬，于是便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在现实的虚空求生。

　　知闻追上金鱼的思维：“为什么不问它，那可是它的亲身经历。”

　　“博士说，要有人文关怀。”
　　“你已经当着它的面问出来了，问我还是问它到底有什么差别？”

　　可禾叶依旧盯着他，他明白自己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妥协。

　　“好吧，我们都知道，要是我不回答才奇了怪呢，”知闻小声嘟哝，“失去用处的武器会被扔进仓库，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全是灰尘味道的仓库。船、摩西在那儿待了很久，大概在你提出要离开研究所之前它都在那里。”

　　船抖了两下。

　　“不喜欢，不舒服”
　　它委屈极了。

　　摩西是热爱自由的船，它喜欢一切美好的食物，可能是禾叶别进藤蔓的花，可能是漫天彩霞，可能是一匹华美的布，也可能是一时兴起的舞。

　　黑漆漆的仓库绝不在它的欣赏范畴内，可它被关在里面不知道多少个日月。
　　在那个讨船厌的仓库里，它有好多要担心的，发潮时会不会让它的木板出现霉点、它完美的船身会不会被“吱吱”叫的动物啃得乱七八糟…船想，那真是糟糕透顶、让船崩溃的一段时间，不论如何，它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堆积着“无用之物”的地方了。

　　而且它很聪明，它可是会思考的船！聪明的摩西才不是“没用的武器”！

　　所以在来到新乘客身边后，船假装自己只是一艘什么也不知道的船，因为制造它的匠人说过“要是你没有思考能力，只是一艘普通的船就好了”。
　　船恍然大悟，原来人类不喜欢会思考的船，为了不被丢回去，它可以装出人类喜欢的样子！聪明的船要学会为自己考虑！

　　但面前的两个人类…嗯，一个半人类吧，这一个半人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不会因为船会思考就把船丢进仓库！

　　船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
　　在仓库待了那么久，可能就是为了等到一个半人类！船的好日子来了！

　　船知道的，那个叫“知闻”的笨笨人类还和金鱼人类说过“既然船会自己思考，那我们就不用掌舵了”，金鱼人类说“可我们本来就没掌舵，之前就是摩西自己找方向”，笨笨人类敲了一下金鱼人类的脑袋说“你以为我之前没有关注接下来在往哪里走吗？我还不至于那么放心地把所有事情交给一艘船”。

　　“我要漂亮，好看，在外面游”
　　船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

　　“没有，没关系，在外面好”

　　这句补充让知闻笑出声：“在它眼里我们是什么会生生吃掉一艘船的青面獠牙大魔王吗？会把它拆得稀巴烂丢进仓库放着积灰？”

　　船懵懂地拼出一个问号。

　　禾叶摸摸船的尾巴：“他的意思是，我们会让你漂亮地在外面游，我也是这样认为。摩西，别害怕，你只要往前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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