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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的崩塌
暮色四合,将校园渲染成一片沉寂的灰蓝。教学楼里大部分教室已经熄灯,只有顶楼琴房的窗户,还透出一小方昏黄的光晕,像茫茫夜海中一座孤独的灯塔。
江媃坐在冰冷的琴凳上,指尖悬在黑白琴键上方,却久久没有落下。那本承载着梦想与耻辱的茱莉亚邮件打印稿,被随意地放在琴谱架上,冰冷的“USD $380000”数字像魔鬼的眼睛,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面试确认的截止时间,就在今晚24点。而谢宸……依旧杳无音讯。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最后一条发给他的、带着卑微恳求的短信,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已发送”列表里,没有回音。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绝望已经沉淀成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她不该抱有希望的。沈聿说得对,悬崖边上,粉身碎骨。她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句“交给我”,大概也只是少年人在重压下,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慰吧。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琴声驱散心头的阴霾。指尖终于落下,流淌出的却不是往日宣泄情绪的激烈乐章,而是一支缓慢、哀伤、带着无尽迷茫的曲子。琴声在空旷的琴房里低回盘旋,如同呜咽,每一个音符都浸满了无处诉说的委屈、被现实碾碎的梦想,和对那渺茫承诺彻底幻灭的心死。
就在最后一个哀婉的音符即将消散在空气中的刹那——
“砰!”
琴房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道猛地撞开!沉重的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长长的回音!
江媃吓得浑身一颤,指尖猛地按错一个刺耳的音符!她惊惶地回头——
谢宸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像一尊从地狱归来的煞神。
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一路狂奔而来。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到极致的轮廓,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琴房内原本哀婉的空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江媃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沉静、专注,甚至没有疲惫,只剩下滔天的怒火、被背叛的狂怒,以及一种……让江媃心脏骤停的、刻骨的冰冷与失望!
“谢……谢宸?”江媃的声音带着受惊后的颤抖和茫然,她下意识地从琴凳上站起来,看着他从未有过的骇人模样,心头被巨大的不安攫住,“你怎么……”
她的话音未落,谢宸已经像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风暴,几步跨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危险的地步,江媃甚至能感受到他因愤怒而喷出的灼热气息。
“我怎么来了?”谢宸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液和压抑到极致的狂怒,他猛地扬起手!
不是打她,而是将手中紧握的手机,如同投掷一枚炸弹般,狠狠摔在江媃面前的钢琴上!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金属和玻璃撞击在昂贵的实木钢琴表面,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状!那碎裂的屏幕上,赫然定格着林薇发来的那张精心伪造的照片——王振业“暧昧”地拂过江媃发丝,江媃“顺从”地低垂着头。
“看看!”谢宸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狭窄的琴房里炸开,震得江媃耳膜嗡嗡作响!他指着那碎裂屏幕上刺眼的画面,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她,“江媃!你他妈告诉我这是什么?!!”
江媃的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照片的角度、那个男人、那被篡改的动作……她认出了那个咖啡店的下午!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不……不是这样的!”江媃脸色惨白如纸,慌乱地摇头,急切地想要解释,“你听我说!那是林薇!是她故意的!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他只是……”
“不认识?!”谢宸猛地打断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极致的讽刺和心寒!他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江媃几乎窒息,“不认识他会对你那么‘欣赏’?不认识他会跟你聊得那么‘投缘’?!不认识他……会他妈对你动手动脚?!” 他指着照片上那只PS的手,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砸在江媃心上!
“我没有!是他……”江媃急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冤屈,“是林薇!是她带他过来的!我根本不想理他们!我只是在那里写邮件!我没有……”
“写邮件?!”谢宸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眼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烈,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是写邮件求那个王叔叔‘慷慨解囊’,帮你搞定茱莉亚的天价费用吧?!嗯?!” 他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层层剥开,看清她“虚伪”的本质,“怪不得!怪不得拿到面试你一点都不高兴!怪不得你一直说钱太多!怪不得你躲着我!原来你他妈早就找好了下家!找好了愿意为你那‘高贵’梦想买单的金主了?!”
“谢宸!!” 江媃被他刻毒到极点的揣测彻底刺伤,心如刀绞,失声尖叫!巨大的冤屈和愤怒让她浑身都在发抖,“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别人……”
“没有?!”谢宸的怒吼再次盖过她的声音,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困兽,连日积压的疲惫、重压、对家族的反抗、以及对江媃处境的无力感和深深的自责,此刻全部化作了指向她的、最恶毒的利箭!他需要宣泄这几乎将他逼疯的压力,而眼前这个“背叛者”,成了他所有痛苦唯一的出口!
“那你告诉我!你的梦想怎么办?!茱莉亚怎么办?!”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直视自己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靠你那点可怜的奖学金?靠你那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破家?!还是……”他凑近她,滚烫的气息喷在她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毒刃,狠狠扎下:
“还是靠你他妈出去卖?!江媃,你的梦想,到底值几个钱?!”
轰——!!!
整个世界,在江媃的眼前彻底崩塌了。
“值几个钱”……
“出去卖”……
这几个字,如同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劈开了江媃所有的意识!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那双总是带着倔强、偶尔因他而亮起微光的眼眸,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死寂,如同被暴风雪肆虐过后寸草不生的荒原。连泪水都仿佛被冻结了,凝固在眼眶里,无法落下。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万分之一痛楚。
时间仿佛凝固了。琴房里只剩下谢宸粗重的喘息声和他那句恶毒话语冰冷的回音。
江媃的身体,在他暴怒的钳制下,停止了颤抖。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被愤怒扭曲的、曾经让她心动的脸。
那眼神,不再是震惊、痛苦、委屈、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深入骨髓的、死寂的冰冷。一种……心死之后,万物皆空的漠然。
谢宸被她这骤然变化的、如同看陌生人般的死寂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悸!一股莫名的恐慌瞬间取代了部分狂怒。他抓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力道。
就在这时——
江媃动了。
她没有挣扎,没有哭喊,没有辩解。她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手,狠狠挥开了谢宸抓着她肩膀的手!
然后,她的手伸向了自己的发间。
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素银的、造型别致如一朵含苞待放玫瑰的发卡。那是谢宸很久以前,在她某次竞赛小胜后,随手递给她的小礼物。他说:“戴着,别总低着头。” 那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贴身的小东西。她一直珍藏着,像守护着心底那点卑微的甜蜜。
此刻,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发卡,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她猛地将它扯了下来!
素银的玫瑰在昏黄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而短暂的微光。
然后,江媃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狠狠摔向谢宸的胸口!如同摔碎一个虚假的、不堪的幻梦!
“啪嗒。”
发卡撞在他昂贵的衬衫上,然后无力地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微弱的声响,滚了两圈,停在钢琴的阴影里。那朵小小的玫瑰,似乎也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微微变形。
“谢宸,”江媃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冷得像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每一个字都淬着心死的决绝,“拿着你的东西,滚。”
她看着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属于“江媃”的温度和光彩。仿佛刚才那个被他恶语中伤、百口莫辩的女孩已经彻底死去,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陌生的躯壳。
“从今以后,我的梦想值几个钱,是死是活,都与你……”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那两个字:
“……无关。”
话音落下的瞬间,琴房外,不知哪个社团活动的喧闹声浪隐隐传来,充满了青春肆意的欢笑与活力。
而琴房内,死寂无声,如同坟墓。
谢宸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低头看着脚边那枚小小的、变形的玫瑰发卡,又猛地抬头看向江媃那双死寂冰冷的眼睛。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平静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语调……
一股灭顶的、迟来的恐慌和灭顶的寒意,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透了他全身!烧毁理智的怒火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巨大的……恐惧感。
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对她……做了什么?
“江……”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石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解释,想收回那些恶毒的话,想告诉她他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在她那双死寂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嗡——”
谢宸口袋里,另一个私人手机(专门处理家族紧急事务)疯狂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声在死寂的琴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的鼓点!
谢宸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几乎是机械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麻木,掏出了那个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来自地狱的符咒:
来电:父亲(紧急)
一股更加庞大的、无法抗拒的重压,如同巨山般轰然压下!家族!那永远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看了一眼江媃。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冰冷的雕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他和他的一切,都已经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手机还在疯狂地震动着,催促着他回到那个冰冷的、属于谢宸的世界。
巨大的恐慌、灭顶的重压、迟来的悔恨……无数种情绪在谢宸胸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攥着那个催命的手机,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额角渗出冷汗。他看看江媃,又看看手机,眼神剧烈地挣扎着,痛苦到了极点!
最终,在手机震动即将停止的最后一秒,在家族责任那冰冷铁腕的绝对召唤下,他眼底那点微弱的挣扎光芒,彻底熄灭了。
他猛地转身,像逃离瘟疫现场,又像被无形的锁链强行拖拽,踉跄着冲出了琴房!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江媃一眼,也没有去捡地上那枚小小的、变形的玫瑰发卡。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在走廊里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宣泄,而是充满了仓惶、狼狈和……无法挽回的绝望。
琴房的门,在他身后无力地、缓缓地自动合上。
隔绝了外面世界隐约的喧嚣。
江媃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一滴冰冷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缓缓滑过她苍白如纸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琴键上。
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如同心脏彻底碎裂的声音。
信任,在这一刻。
彻底崩塌,碎为齑粉。
风暴,终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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