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少女的凝望

　　“鉴于被告已被鉴定为限制责任能力，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并附加强制治疗。鉴于原告为未成年人，可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全场寂静。
　　数秒过后，乌浩森彻底爆发。他嘴里不停地喊着乐乐，说不舍得她，说不会再打她，说从今以后会好好爱她。
　　可他被带走了，呼喊声响彻长廊。

　　乌乐乐愣在原地，目光一直聚焦在乌浩森消失的地方。
　　她就像在做一道深奥的阅读题，对方身上的每一处文字她都读不懂。

　　“乐乐，可以出来了。”
　　是林冉的声音。
　　她缓缓回头，薛海潮也在看她：“回家吧。”
　　薛琳走上前，拉过她的手。
　　她的身体微微一趔趄，左脚顺着对方的力量跨出了脚下那道木制的槛。

　　那一晚，乌乐乐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刚开始，她像往常一样，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就像是随时都可能会有人闯进她房间，可明明，她已经锁了门。这是个奇怪的习惯，得改，她前所未有的清楚，可她改不了。
　　一旦撩开被子，她就觉得害怕，烦躁。
　　可若裹紧被子，她又觉得无法呼吸，明明从前都不会这样的。
　　如此反反复复，床头的闹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

　　她想起了某个人，于是滚下床，抱着无线电，又上了天台。
　　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深空魔女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对方是不是遇到了麻烦？还是说生病了？
　　她越想越精神，越想越空虚，如此坚持了半个小时，她又滚回楼下。

　　她和薛冉的房间之间只隔了个洗手间。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能听到对方起夜的声音。
　　此时，门框底下透出一道亮光，水流声轻轻流淌。
　　乌乐乐犹豫地站在门前，正下定决心要回房间的时候，水流声戛然而止，门被打开。

　　薛冉朝她眨了眨眼，沙哑着声音：“还不睡？”
　　那声音，和深空魔女的相互重叠。
　　乌乐乐不自觉地调整了脚尖的方向，说：“我……睡不着。”
　　“要喝牛奶吗？”
　　乌乐乐摇摇头。
　　“那……要和我一起睡吗？”
　　乌乐乐点点头。
　　“过来。”

　　乌乐乐急忙回房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在薛冉关门之前，钻了进去。
　　夜色里，薛冉把自己的枕头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拍拍空出来的地方：“来吧。”
　　床头灯是昏黄的颜色，像纱一样罩在薛冉身上。
　　乌乐乐又犹豫了。
　　这样的光景，她真能睡着吗？

　　“怎么？想睡地板？”
　　班长催了，乌乐乐赶紧躺进去。
　　薛冉似乎很累，伸手把床头灯按灭，便早早地闭上双眼。
　　乌乐乐侧躺在床垫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薛冉看。
　　她想动，想调整一下姿势，看看怎样才能更好入睡，可她担心吵醒对方，只能一直僵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救命，更加睡不着了，也许，她应该滚回自己屋。

　　忽然，对面睁开了双眼。
　　“有这么好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不用过脑子。
　　“好看。”
　　薛冉浅浅一笑，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别看了，我会睡不着。”
　　睫毛扫过掌心，乌乐乐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乐乐……”
　　“嗯？”
　　“你是不是有心事？”

　　乌乐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告诉我，好吗？”
　　“……阿冉……”
　　“嗯，我在。”
　　“……我可以抱着你吗？”
　　“……嗯。”

　　眼睛上的手主动移开。
　　乌乐乐久久地看着薛冉的双眼，随后缓缓靠近肩窝。
　　她伸手环住薛冉的腰。
　　夜的寂静让心跳声响彻天际，落在乌乐乐的耳朵里，莫名心安。
　　她瞒不住了，只好细细碎碎地讲了这段时间的事情，从与律师的第一次见面，到今天的最后一次开庭，她想到哪就说到哪，似乎在班长这里，她完全不需要顾及行文，不需要考虑措辞，无论是怎样的语言习惯，对方都能接得住。

　　当这一切都诉说完，乌乐乐觉得薛冉大概是要生气的。
　　气她瞒着她，气她做了坏事。
　　可薛冉没有，她只是温柔地抱着她的头，轻抚她日渐长长的头发。
　　“乐乐，你很勇敢。”

　　瞳孔轻微收缩，眼底滚烫，乌乐乐用力吞了回去。
　　她闭上双眼，轻闻两人身上相似的气息，终于睡着了。

　　六月初，不用参加高考的乌乐乐顺理成章地加入了送考大军，和陶桃一起摇旗呐喊。
　　临进考场前，胡磊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乌乐乐面前，问她：“可以给我加油吗？”
　　乌乐乐头上绑着红艳艳的额带，挥舞双拳：“加油！加油！加油！”

　　很正常的套餐，可胡磊已经心满意足。
　　“切，”胡欣推开她那没出息的弟弟，俯身把额头递到乌乐乐跟前，抬手指着自己的天灵盖，说，“神婆，分点好运给我行不？”
　　乌乐乐其实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用手掌在体委的刘海上反复隔空画圈圈，念念有词：“答得都会，蒙的都对，呜啦啦啦啦啦！”

　　“神经，太神经了……”
　　陶桃见了都要摇头，实在无法溺爱。
　　不曾想，身后的薛冉忽然越过她，径直走到乌乐乐面前：“充电。”
　　“来。”对方直接一个熊抱。
　　薛冉比乌乐乐高出半个头，此时把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眉头舒展，肉眼可见地放松了。

　　陶桃：“……”
　　胡磊眨眨眼。
　　胡欣：“别想，别看，别奢望。”

　　有不明所以的人过来凑热闹：“是不是被神婆抱过就能上京大？”
　　“谁说的？”
　　“你看班长。”
　　“那我也要！”
　　薛冉独占乌乐乐：“滚。”
　　“诶……”
　　“班长吃独食……”
　　“班长小心眼……”
　　“好了好了，都上过洗手间了吗？”陶桃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都出发吧，该去哪个教室就去哪个教室。”

　　他们学校是考场之一，高三年级只需要稍挪玉步就能去到自己的考场，省去了不少不可抗因素搅局的机会。
　　除了自己学校，这几天还来了其他学校的考生。他们被打乱，混合，在四四方方的钢筋混凝土里大乱炖，无声厮杀。

　　四周恢复安静，乌乐乐和陶桃道过别，在校门关闭之前，离开了学校。
　　她手里捧着巨大的透明收纳箱，里面有她所有的课本和练习册。
　　薛琳已经停好车，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急忙打开后备箱，将她的东西放进去。
　　“只有这些吗？”
　　“嗯。”
　　其实已经比之前的要多了，里面还塞了从二手书店淘来的大学课本，以及胡欣给她的一个大纸袋。

　　回到家，她把这些书郑重地放入书柜里。
　　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个巨大的粉色纸袋上。
　　里面花花绿绿的全是书，是胡欣趁薛冉上洗手间的空隙，偷偷塞给她的，里面还粘着一张便利贴。

　　——私人珍藏，与君共赏，看完记得还我。
　　——PS，千万不要让班长发现。

　　不要让阿冉发现？
　　为什么？
　　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天下奇书，武功秘籍？
　　薛海潮和林冉上班了，薛琳也回单位实习了，小洋房里只剩她一个人。

　　乌乐乐咬咬牙，做贼一般从纸袋里摸出一本。
　　只一眼，乌乐乐就又把它塞了回去。
　　窗外蝉鸣阵阵。
　　书页于指尖轻轻摩挲。
　　敌不过好奇心，乌乐乐又把那本书抽了出来，翻开封面，低下了头……

　　薛冉和胡欣是同一个考室。
　　在门外等候的时候，胡欣的眼神就很奇怪。
　　每当她抬眼看去，对方就会匆忙躲开，不出一分钟，又会再次看过来。

　　“喂，你到底怎么了？”薛冉忍不住问她。
　　“没什么，”胡欣抿起双唇，“什么都没有。”
　　“……”
　　薛冉信她才有鬼。

　　一天考试结束，薛冉迫不及待地在校门口寻找乌乐乐的身影。
　　家里人都去上班了，接考生的任务很自然地落在了乌乐乐身上。

　　她站在树荫底下，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之前逛街时一起买的吊带小长裙，周围围了一圈家长，“妈妈”居多。
　　“你就是那个被保送了的乌乐乐吗？我儿子有提起过你。”
　　“这么优秀？有男朋友不？”
　　“什么男朋友？尖子生怎么可能早恋？不过现在就要毕业了，可以好好物色物色，我家……”
　　“哎哟，手上这是怎么啦？磕到了吗？”对方忽然摸上了乌乐乐的小臂，“阿姨家里有药油，可灵了，要不……”

　　“乐乐！”
　　薛冉一边大喊一边朝她跑过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包括乌乐乐。
　　乌乐乐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得救了一般，朝她扑过来。
　　“阿冉！”
　　“走，回家。”薛冉握住她滚烫的手，朝身后喊道，“各位阿姨，再见，我家人来接我了。”

　　“家人？”
　　“她也姓乌吗？”
　　“乌原来是个大姓啊……”

　　走出十来米远，乌乐乐忽然挣脱开了她的手。
　　这还是头一回，薛冉有些错愕。
　　本人也有些惊讶，结结巴巴：“啊啊啊我我我有点热……”
　　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盛了，可她没有办法责备乌乐乐——本来就打算徐徐图之。
　　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吃冰吗？”薛冉问乌乐乐。
　　“不能吃，考完试再吃。”
　　薛冉笑了：“好。”
　　乌乐乐的脸有些红，大概也是热的。

　　一连考了三天，乌乐乐每天都来送她，接她。
　　最后一天，全家出动，薛冉反而觉得他们多余了。
　　“其实我和乐乐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那怎么行？”薛海潮把她的箱子搬到后备箱里，说，“你们俩这段时间已经够辛苦了，我们除了不添乱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林冉：“回去休息一下，等阿琳有假期了，我们就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去旅游！”
　　“大冉，我爱你！”薛琳从背后给了林冉一个熊抱，忽然扭头看向乌乐乐，“对了，乐乐，你快去打开我的包包，给你买了礼物。”
　　“走了走了，交警催了，”薛海潮把她们三个塞进后排，“上车之后慢慢看。”

　　乌乐乐爬上车，坐在两姐妹中间，打开薛琳的包，里面躺着一台还没有拆封的智能手机。
　　“哇，这很贵吧？”
　　“正常水平，正常水平，你以后会有很多地方需要它。而且你有了手机，家里也能放心些，值得，你赶紧拆了用。”
　　“……谢谢姐姐。”

　　乌乐乐很快就摸通了全部功能。
　　她第一个加上的好友就是薛冉，然后陶桃、薛琳、林冉、薛海潮、胡欣、胡……一路排下去。
　　这一片无线通讯的天空下，在她可以抵达的频段内，不再是孤身一人。
　　神奇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依赖电波，而是更喜欢窝在某个人身边。

　　“乐乐，你有看到胡欣的……睡着了？”
　　柔软的床垫上，乌乐乐抱着一只大熊，睡着了。
　　空调被搭在肚子上，露出修长的四肢。
　　上面的淤青已经淡去了许多，让她显得越发白皙。
　　她长胖了一些，脸上的肉更圆了。

　　救命，还要多久才到8月16日啊？
　　薛冉有些无奈地戳了戳乌乐乐的脸颊。
　　对方皱起眉头，醒了。
　　“啊，我怎么又睡着了？”
　　“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事，再多睡一会儿。”
　　薛冉温声细语。

　　与之相对比的，是两人的手机，正在疯狂震动。
　　乌乐乐拿起来一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进了一个群，胡欣在上面叽里呱啦地发了一堆信息。

　　【亲爱的们，趁现在还没有出成绩，想想去哪玩吧？】
　　【以下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攻略！】

　　薛冉早就看过了，此时并排躺在乌乐乐身边，陪她一起刷。
　　突然，手机的额头弹出了一串提示框。

　　胡欣：书都看完了吗？是不是很赞？
　　胡欣：（嘘）千万别让班长知道哦。

　　“……”乌乐乐看了薛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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