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那含沙射影辱骂大皇子的小报传遍了街头巷尾，一时间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忍不住在茶余饭后悄悄谈论一二。

　　“哎，听说了吗？”几个富贵公子模样的人在酒楼聚会，正交头接耳谈着八卦。

　　“啧，怎么没听说，是‘那件事’对吧！”几人心照不宣地确认了眼神。

　　“你们说......大皇子如今可谓是臂膀皆失啊，如此形势，他还能争吗？”

　　另一人闻之，立刻紧张地四下观察了一圈，示意他噤声。

　　“钱兄慎言！”

　　“皇室秘辛岂是我们这等人能妄议的，怕是会招致祸事哇！”

　　另一个不曾发言的出声反驳了：“无妨无妨，如今街头巷尾就连贩夫走卒都在热议此事，若他们要找麻烦，也不能抓尽盛京百姓吧。”

　　“就是。”钱家公子嗤笑一声，怪这人胆小，“城中还为此设了赌局呢！要抓也该先抓他们。”

　　“赌什么？”几人纷纷好奇。

　　钱家公子神秘一笑：“赌局有二，一赌这小报背后究竟是谁的手笔，竟敢辱骂皇子。”

　　“二赌东宫之位到底花落谁家。”

　　众人点头沉思，这确实是当下最热议的话题了。

　　“咱们不如也小博一下，看看谁独具慧眼。”钱家公子嘿嘿一笑，掏出一袋银子。

　　“去去去，让我爹知道我赌这个，不得打死我。”几人哄笑作一团。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小报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当真是大胆！”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纷纷讨论了起来。

　　“莫不是三皇子？”有人猜测道。

　　“兄台此言有理啊！你看，这天底下敢跟皇子叫板的人，自然也是皇室中人。”

　　“对对，且三皇子素来与大皇子有争储之仇，借此机会踩上两脚，十分合情合理啊！”

　　“诸位兄台高见！若我是三皇子，此刻必恨不得将他踏入泥里，叫他不能翻身才好！”

　　另一人说得兴起，忍不住站起来模仿踩踏动作。

　　“如此，东宫之位自然十拿九稳......”

　　众人心领神会。

　　必是三皇子的手笔了！

　　/

　　“不是我。”

　　合德殿内，荣辞正跪坐在书桌前练字，头也不抬地说。

　　殿内不知熏的什么药香，使人时时刻刻精神都不能放松。

　　“是你也无所谓，手段而已。”

　　万素琼拿着佛经，也是心口不一地说着话。

　　“老大如今倒了，此时出手未免刻意了些。咱们做事须得慎之又慎，莫叫你父皇疑心。”

　　“儿臣知道，母妃没吩咐之前，儿臣不会擅自行动。”荣辞恭顺地回答，手上的笔却捏紧了三分。

　　“如此便好。”

　　自从皇后病逝、沈莹被打入冷宫，万素琼在虞帝那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

　　虞帝自建朝以来一直忙着前朝事务，宫中嫔妃本就不多，如此一来，万素琼自然成了宫中位份最高的。

　　不过虞帝似乎是因着沈莹一事心有顾虑，后宫宁可空着，也迟迟不肯晋升众嫔妃的位份。

　　万素琼并不着急，反而私下宽慰虞帝：“若有真心相待陛下的，自然不计较位份。若无半点真心，就算封其为贵妃也只会像沈氏那样贪得无厌。”

　　三言两语，就让虞帝不由得高看了她一些。

　　虽然并未给万素琼晋升，但虞帝却亲自去了一趟太后那，将后宫协理之权交给了万素琼。

　　明面上，似乎是因太后年事已高，让资历最老的妃子帮着打理。

　　可移交后宫权力......这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恐怕虞帝心中对皇后之位已有属意的人选。

　　/

　　那民间的小报像狗皮膏药似的，发得满大街都是。□□洙派人查找源头，竟然查了数日，颇费了一番功夫。

　　沈家倒台不要紧，党羽流失也不要紧。

　　但民间的名声，对太子来说太要紧了。

　　荣洙必须抓到背后生事之人，否则他不孝的名头落人口实，将来争储就真会不利了。

　　他亲自出面处理此事，几番考量之下，荣洙断定这小报印刷的量太大，一家必定出不了，八成是分了两三家去赶制的。

　　荣洙便让人去查满城的书局最近几天纸张的进出量，可这些书局纸张消耗量均没有异常。老板们甚至可拿出账本比对，日均营业也在合理范围内。

　　这可怪了，如此之大的发行量，难道是神仙变出来的不成？

　　下人来报时，荣洙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其中诀窍。

　　“蠢货，一日制不成，数月还制不成吗？”他命人搜集来那些小报，捻起其中几张细细查看。

　　这些小报竟各有不同，是分了多种款式的纸张。

　　如此便可解释了，只要每种纸张少量印制，数月来每日印一些，纸张消耗的量就会合理。

　　如此小心思......必然不是老三。

　　荣洙深知三皇子及慈妃的手段，母子俩都是一招制敌的性格，这样大费周章又不痛不痒的事，他们绝不会做。

　　他随手丢出去几团纸：“这几种纸盛京内不常用，去查查都有谁进了货。”

　　有了方向，这下还真好找了。

　　一番筛查排除下来，找到了城北、城东、城西，三家小书局。

　　可当荣洙的人查到那几家的时候，里头的老板似乎早就知道会被发现。几位老板都声称自己是受人威胁，这才被迫印制了此报。

　　“受何人胁迫？”荣洙冷冷地看着回来报告的侍卫。

　　“章府的大小姐，章宛凝。”

　　章府？章宛凝？

　　荣洙愣了，这个章宛凝他倒是听说过，盛京城内有名的才女，能写出那样的词句来骂人也不稀奇了。

　　可他并不记得自己跟章宛凝有什么交集，又是何时有的过节呢？

　　似乎是看出了荣洙的疑惑，侍卫又补充道：“此人是章丘的孙女，感情颇深。”

　　荣洙神色一动，章丘因替外祖沈文山说话而死的事还历历在目，仿佛是昨日之事。

　　难道这姑娘以为她祖父的死跟自己有关......

　　荣洙叹了一口气，真是孝顺，为了爷爷连命都不要了。罢了，就放她一马，权当是看在章丘的份上。

　　“主子。”一旁的迟瑟犹豫着开口，“您不是一直在物色章氏的联姻吗？不如......”

　　荣洙剜了他一眼，迟瑟知趣地闭上嘴。

　　“倒也是个好办法。”

　　迟瑟还以为自己会挨骂，结果主子还真采纳了这个想法。

　　与章氏联姻本就是计划中要做的事，如今章宛凝自己撞上来，也算是巧了，就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吧。

　　荣洙在得知幕后黑手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生气，反而有着一丝高兴。

　　公然辱骂皇子，这罪名可不小，找她联姻也算是救了章氏。

　　如此一来章氏耆老不得不支持自己，荣洙胜券在握，站了起来。

　　“迟瑟，走吧。”

　　“去跟父皇求这门婚事。”

　　夜长梦多，早早让事情定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才女......荣洙轻笑一声。

　　纵使心高气傲又如何，眼下犯了大错无法收场，章宛凝这次不嫁也得嫁。

　　天子的圣旨很快送到了章府，被章父接了下来。

　　整个章府里一片寂静，并未因为这桩亲事而高兴。

　　“我不嫁。”

　　章宛凝静静地坐在大厅里，一字一顿地拒绝。

　　“你以为如今还有得选不成？”章鸿文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作聪明，卖弄文才，公然辱骂皇子惹得沸沸扬扬，你做这些蠢事的时候想过后果没有？”

　　“幸而大皇子不计较，求了一桩婚姻来，否则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章鸿文此时有些后悔，是否平日里太捧着这个女儿了，竟让她如此胆大包天。

　　她瞒着家里做了这些事，待他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就凝儿的这点小伎俩，还想骗过皇室的人？

　　章鸿文官职并不高，但他深知大皇子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若没有本事，连争储的资格都没有。

　　他也知道女儿只是一时情不自禁，毕竟这孩子从小就跟祖父亲近，又怎能接受祖父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可父亲章丘的死，并非大皇子与沈家的错，这一点章鸿文很清楚。

　　父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听劝告，不该在陛下要铲除沈家的时候替沈家出头。

　　“要我嫁给害死爷爷的凶手，爹，娘，你们好狠的心！”章宛凝忿忿还嘴，眼里已有泪水在打转。

　　“如今是赐婚！赐婚！”他拍着桌子加重语调，“你不嫁，那就是抗旨。”

　　“凝儿，你怎么如此冲动行事呢！”俞秋燕一边批评女儿，一边忍不住擦起了泪。

　　“婚期，暂时定在三年后......”章父无奈。

　　“咱们已经没有路了，凝儿这次闯的祸太大，若是抗旨，便要连累整个家族。”

　　章鸿文还没说完，宛凝就气冲冲地出了家门。

　　“孽障！孽障！”

　　辱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章宛凝充耳不闻。

　　她只身一人坐了马车离开，要去见一个人——大皇子。

　　/

　　“你说谁要见我？”荣洙十分意外。

　　“回殿下，章府小姐章宛凝求见。”下人毕恭毕敬地重复了一遍。

　　荣洙这回是真的有点好奇了，这奇女子到底想做什么？

　　“让她过来。”

　　下人领了命，将章宛凝引到了内院。

　　“你......你引我到这里做什么！怎不是前厅！”章宛凝又是尴尬又是气愤，难道是羞辱自己？

　　“放肆，殿下面前怎么不行礼。”迟瑟在一旁开口。

　　“无妨，反正迟早是一家人，拘那些俗礼做什么。”荣洙摆手。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私下来见我，难道不该先自述一下你要做什么？”

　　章宛凝定了定神，勉强行了个难看的礼。

　　“殿下好意小女心领了，我知道殿下是想救章家，但小女与殿下绝不可能完婚。”

　　“我祖父因你外祖而死，如此血海深仇，你我已是此生仇敌，怎能结为怨侣？”

　　“纵使今日抗旨被砍头，我章宛凝也无悔！”

　　“请殿下向陛下说明情况，收回成命！”

　　荣洙不紧不慢地吃着水果：“说完了？”

　　“说完了！”章宛凝语气不善。

　　“说完了就回去待嫁吧，还没成婚，私下见面不合规矩。”

　　荣洙站起来走向她。

　　“不吉利。”

　　轻轻的一句话，吓得章宛凝退出去几大步。

　　“殿下凭什么强取豪夺？我乃官家小姐，父亲在朝任职言官。殿下这样做，难道不怕我父亲弹劾你吗？”章宛凝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完，生怕自己露怯。

　　“凭什么？”荣洙抱着臂挑衅地看着她。

　　“就凭我是皇子。”

　　荣洙步步向前，章宛凝只能连连后退，警觉地看着对方。

　　“章小姐自以为文人风骨，敢爱敢恨是真性情，实则头脑简单做事不计后果，置家族安危于不顾。”

　　“孝义？你所做的事又合乎哪门子孝，哪门子义？”

　　“才女？你写那《劝孝歌》，究竟劝的是我，还是自己？”

　　“对我开口辱骂，不过是你因祖父之死迁怒于我罢了，你心里明明清楚，这事与我外祖无关，更与我无关。”

　　“风骨？不屈？”

　　荣洙轻笑一声。

　　“陛下赐婚，你又不敢闹到皇城中，只敢到我这来撒泼打滚，出一出恶气。”

　　“章宛凝，说到底就是因为你自己无能。”

　　荣洙一连串的话，逼得章宛凝眼泪连连。

　　可他说的没错，她就是因为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才将气撒在无关之人的头上。

　　“你这样蠢的性格，待在我身边还能活久些。”荣洙往她手里塞了个果子，双手抱臂看着她的反应。

　　“我与你素不相识，何至于赐婚，你向陛下请这桩婚事，是否是为了我家势力。”章宛凝的声音颤抖，但却十分肯定。

　　“是。”

　　荣洙毫不掩饰地应下了。

　　“我如今要活命，自然要发展自己的党羽，权臣太招摇了，你们家就刚好。”他笑了一下。

　　“况且......你我可以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只是需要你家势力，不是真的有什么癖好。”

　　“好歹我也是堂堂皇子，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坏我名声。”

　　“你！”章宛凝气得杏眼浑圆。

　　“章大小姐还想做真鸳鸯啊？”荣洙略显苦恼地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啪。章宛凝手里的果子下一秒出现在了荣洙的脸上，她砸完之后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别忘了婚约，章宛凝！”荣洙并不生气，在后面笑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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